只見那邊窗下椅上,斜倚著一個裊裊婷婷的人兒,正看著自己,是那剛剛互相見過了的林妹妹。
穿了件淺碧色掐牙背心,內(nèi)襯月白綾子小襖,下系水綠撒花軟煙羅裙。這身段兒與自己大是不同!胸前雖不似自己那般,卻也鼓鼓囊囊地撐起一片起伏,如初綻的玉蘭苞兒。
腰肢細,卻非一捻即斷,倒顯出幾分柔韌的腴潤來。兩彎籠煙眉下,一雙含情目似泣非泣。腮凝新荔,白膩膩透著粉暈,浮著薄薄一層桃花。
雖帶著病弱的慵懶,卻自有一股浸到骨子里的風流媚態(tài),病態(tài)的嬌美與天生的風流高雅冶艷揉碎在了一起。
弱柳扶艷風,酥融媚細骨。
兩位的目光交錯而過,彼此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來。
寶釵唇角微微一彎,旋即低了粉頸。纖指無意識地在袖筒里摸索,捻著那舊荷包磨出硬棱的邊角。里頭收著她幼年拾的七彩石子兒、亡父留下的溫潤玉佩,如今又多了一封折得齊整的書信。
清河縣那沒良心的冤家寄來的。
此刻,那冤家在做做什么?在哪里吃酒?還是伏在生藥鋪的柜臺上?可曾有一時半刻,像她這般,身在喧鬧場中,心卻像被掏空了似的,只懸著個沒著落的影兒?
待幾位長輩并鳳姐兒一處說些家常里短,寶釵略挪步到一旁。寶玉見到早已猴急得坐不住,三步并作兩步挨上來,眼珠子黏在寶釵身上,涎著臉道:“寶姐姐……姐姐的芳名是哪兩個字眼兒?”
寶釵眼皮兒懶懶一撩,心思還纏著那個遠影,漫不經(jīng)心掃了寶玉一眼。見他面皮兒比新蒸的粉糕還細嫩,嘴唇紅得像是胭脂膏子點過,眼波流轉自帶幾分癡意,比那清河縣的冤家,少了三分邪氣、五分的硬朗。
寶釵目光平靜無波,望著寶玉如同瞧一件尋常擺設,只淡淡吐出兩個字:“寶釵。”
寶玉渾不覺她冷淡,又腆著臉湊近些:“寶姐姐腰間咋地有金玉碰響的脆聲兒?那絳子上拴的啥寶貝?響得這般勾人耳朵。”
寶釵指尖下意識的躲開,伸手探入懷中,觸到那沉甸甸、冷冰冰的金鎖,鏨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個吉字兒。
當初那癩和尚還說什么須得遇著有玉的才結得良緣。
寶釵肚里冷笑一聲:“若那禿驢的嘴真有這般靈驗,為何老天會把那冤家送撞到我眼前,叫他救我軀殼,觸我清白,撩撥我心兒……”
面上卻紋絲不動,只道:“沒什么,不過是個壓衣襟的沉東西罷了。”
寶玉見她待自己淡淡的,心頭那團熱炭火登時涼了大半。想起自己項上那塊人人稱奇的寶玉,又涎著臉皮,身子越發(fā)往前探,幾乎要貼到寶釵的云肩:“好姐姐,你身上……可也有玉沒有?”
他眼巴巴瞅著寶釵,手指頭在脖頸間那赤金點翠的瓔珞圈上摳摸。
寶釵正低著頭,蔥白似的指頭理著袖口的褶皺,聞言一頓,抬起水杏般的眼兒,帶著三分疑惑、七分疏離,定定看著他。
電光火石間便猜著了八九分。心頭非但沒起半點羞意,反倒像吞了只蒼蠅,膩煩得緊。
金玉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