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又起風波
卻說王招宣府門前,日頭西墜,晚霞燒得半邊天如潑了血。
白日里那群嚼舌根的閑漢剛散了熱氣,府上人只道得個喘息,誰知巷子口又烏泱泱撞進一伙兇神來!
打頭的不是別個,正是京城里臭名昭著的“過街鼠”張勝和“草里蛇”魯華,兩個專在陰溝里鉆營的搗子。
后頭跟著幾個歪戴頭巾、敞懷露胸的閑漢浪子,個個橫眉立目,嘴里噴糞吐蛆。
那張勝走到府門前青石階下,叉開兩條麻桿腿站定,朝著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便扯開破鑼嗓子嚎:
“呔!里面王三官兒小崽子聽著!你在京城‘快活林’賭坊輸脫了底褲,欠下李三爺整整三百兩雪花銀!利滾利驢打滾,如今早他娘的過了八百兩!躲在你娘褲襠底下裝縮頭王八,躲回這清河縣算個什么鳥好漢?”
“今日不把白花花的銀子捧出來,爺爺們便在你門前坐化成佛!叫滿清河縣的老少爺們兒都認得你這‘王欠債’、‘王賴皮’!”
魯華更是個沒籠頭的野驢,跳著腳,唾沫星子噴出三尺遠:
“狗攮的王三兒!毛沒長齊就學人耍錢,輸光了腚就想賴賬?你娘偷漢養漢的本事大,生得你這沒卵子的軟膿包!賭錢時吆五喝六像個活閻羅,輸了錢就變瘟雞?”
“再不還錢,把你家這‘招宣府’的鎏金匾額也揭了,劈了當柴火燒你娘的洗腳水!”
他這一通亂罵,引得后面眾潑皮齊聲鼓噪,污言穢語如同開了閘的糞河,比起白日里那波人還要兇狠。
招宣府老門子縮在門房,從門縫里偷覷,唬得腿肚子轉筋,上下牙磕得咯咯響,大氣兒不敢喘。
府內后宅暖閣里,王三官兒,年紀尚幼,哪經過這等陣仗?才挨過西門大官人一頓打,白日里又被嚇了一場,沒想到晚邊京城的人竟然來到清河縣追債。
他跪在母親面前!那張平日敷粉簪花、油頭粉面的臉,早唬得沒了人色,蠟渣般黃里透青,額上冷汗小溪似的往下淌,連那身時興的湖綢直裰后背都濕了一片。
外頭潑皮那一聲聲指名道姓的叫罵,夾雜著磚石砸門的“砰砰”悶響,如同勾魂的鎖鏈,直往他耳朵眼里鉆,字字剜心!
林太太哭了一場后,端坐于錦屏之前,望著眼前垂頭喪氣鼻青臉腫的兒子王三官,自己生出來的終歸還是要教訓。
那官宦人家的體面終究壓不住心頭火,只將那火氣淬煉成冰棱子般的話語,裹著錦緞,狠狠擲下:
“我的兒!那西門大官人賞你的那頓好拳腳,滋味如何?你還有臉這么跑回來!彼時你牙根咬碎,立時三刻鳴鼓告官,憑著你爹爹留下的這點身份體面,衙門里哪個敢不給你三分顏面?”
“縱是那西門潑天富貴,也須忌憚三分!那時節若挺直了腰桿去,便是一場風波,他也不敢再追上門來,你爹泉下清名也護得你周全,何至于此?”
“如今倒好!你倒學那霜打的秋蟲,悄沒聲息地溜了回來。我且問你,你那貼身的東西呢?如此冤枉你的物件,竟讓人當作‘證見’收了去?”
“好個‘證見’!只怕你那點微末印記,早被人家拿銼子細細地磨平了,轉眼便刻上他‘西門’兩個大字!此物易主,便是鐵證如山,你待如何?是再去告他強奪?還是腆著臉去討要?嗯?”
林太太越說越激動:“枉你頂著個官家子的名頭,行事竟這般……不肖!祖宗留下的這點微末基業,體面尊榮,竟被你視如敝履!我……我……”
她胸口起伏,終是壓不下怒喝:“家門不幸,竟遭此劫數!我的祖宗欸!你這個挨千刀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