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父慈子孝
卻說林太太的轎子在西門府那新油的黑漆大門前穩(wěn)穩(wěn)落下。
早有四個青衣小廝垂手侍立,見轎子到了,玳安搶步上前,打起轎簾,口稱:“請老太太下轎。”那聲音不高不低,甚是規(guī)矩。
林太太搭著貼身丫鬟的手裊裊婷婷下了轎,抬眼一望,心下先是一凜。只見那門樓高聳,一對新鏨的石獅子蹲踞兩旁,威風凜凜,朱漆大門上碗口大的黃銅門釘,映著日頭,明晃晃耀人眼目。
幾個引路的小廝,俱都穿著簇新的青緞比甲,腰系絳帶,低眉順眼,行動間悄沒聲息,顯見得是大家氣象,調(diào)教得極好。
林太太扶著丫鬟的手,款步往里走。穿過了幾重儀門,繞過一座新砌的粉油大影壁,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庭院深深,廊廡回環(huán),處處是新油漆彩畫的梁棟,新鋪的方磚地,連那抄手游廊的欄桿,都打磨得油光水滑,透著簇新的富貴氣象。
她自家那宅院雖也算體面,但年久失修,未曾好好維護,總透著一股子陳腐氣,哪里比得上這里處處鮮亮,連空氣都仿佛帶著新木和油漆的香氣?
林太太一面走,一面暗暗咂舌,心中忖道:“好個潑天的富貴!這西門大官人果然財勢熏天,連這宅邸都透著興旺光鮮。我那處…唉,到底是舊了些,也小了些。”
這念頭一起,另一個更隱秘的心思便如藤蔓般纏繞上來:“可自己傍牢了這棵大樹…憑‘親爹爹’的手段,我那宅子翻新添置,豈非指日可待?”想到此,她心頭一熱,腰肢兒也不自覺地更軟了幾分,傷痛都好了不少。這稱呼不自覺在心中也越叫越熟練。
沿著青石甬道行來,過了穿堂,便見正廳前的庭院里,雁翅般侍立著兩排丫鬟仆婦。
見林太太一行人進來,齊刷刷地福下身去,鶯聲燕語道:“給太太請安!”聲音整齊劃一,動作一絲不茍。這些丫鬟們,雖非個個絕色,卻也穿戴整齊,頭面干凈,舉止有度。林太太面上含笑點頭,目光卻如梳篦般掃過,心中又是一番計較:
“連下人都這般有規(guī)矩,可見主母治家有方。這月娘…倒不可小覷了。”她這“治家有方”四字,倒有一半是酸意,自家現(xiàn)在才幾個奴仆,一只手數(shù)的過來。
早有伶俐的小廝飛跑進去通傳。待林太太引著王三官行至花廳門口,只聽得里面環(huán)佩叮當,笑語聲傳了出來。
門簾高挑,但見那西門慶大官人已從羅漢床上立起,迎至廳口。他今日愈發(fā)顯得精神,身穿青色色暗云紋直裰,腰束玉帶,臉上堆著笑,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身側(cè),正室吳月娘也由丫鬟攙扶著,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林太太一雙媚眼,甫一照面,便如秤砣般落在了月娘身上。
月娘也微笑著看著林太太。
從古至今,女人和女人撞在一處,那便如同斗雞場里放進了兩只錦毛雞!
從簪纓閨秀到市井娼優(yōu),從深宅大院到井臺河邊,但凡是個雌兒,見面三句話不到,眼珠子便如同那鉤子,早把對方從頭到腳、從皮到瓤鉤了個遍!
你頭上新添了支赤金簪子?我明日定要打支嵌寶的!
你腰身比我細了一指?我拼著三日不吃飯也要勒緊些!
你男人昨日給你買了匹新緞子?哼,趕明兒我纏著我那冤家買兩匹更好的!
便是那親姊妹、好妯娌,手拉手兒說著“姐姐妹妹”的親熱話,那眼角眉梢的掂量,言語機鋒里的試探,也如同那蜜糖里裹著的針尖兒,又甜又毒!
這比,便是刻在婦人骨子里的天性!
不比,如何顯出自家手段?
不比,如何勾住男人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