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京城黑手浮出水面
西門大官人左思右想,香菱和金蓮兒不敢打擾,站在一邊互換眼刀,卻又幫不上忙。個嬌怯怯似新荷,一個妖嬈嬈如芍藥,垂手侍立在榻后,大氣兒也不敢出。兩人你偷眼瞪我一下,我暗地里剜你一眼,心里都揣摩著老爺的心事,卻又插不上半句嘴,干著急。
西門慶坐在那紫檀木榻上,心頭那兩樁煩難事如同滾油煎著心肝,正自焦躁。猛一抬眼,卻見身后侍立著的香菱與金蓮兒兩個,一個嬌一個媚,猶自垂手站著,俏生生如兩朵解語花,只是臉上也帶著幾分小心,那點愁云倒被這春色沖淡了三分。
他揮了揮袖子道:
“罷了,你們兩個也不必在此杵著聽老爺我發悶氣。眼瞅著立冬節氣到了,府里一應節禮、祖宗祭祀、上下添置冬衣的事務,大娘那邊怕是腳不沾地。你們去,幫襯著大娘打點打點,也學學這當家理事的門道兒,省得日后手忙腳亂。”
香菱和金蓮兒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斂衽深深道了個萬福,鶯聲燕語地應道:“是,老爺。”兩人這才輕移蓮步,扭著楊柳腰肢,退出了這悶煞人的廳房。
待離了院門,走上通往吳月娘上房的花石子小徑,四下里沒了拘束,潘金蓮便忍不住用那水蔥似的指甲,輕輕掐了香菱胳臂一下,壓著嗓子,聲音又細又媚:
“菱丫頭,你可瞧真了?老爺方才那眉頭,鎖得比那城隍廟門前的生鐵鎖還緊!也不知是外頭哪路不開眼、該挨千刀剮的賊殺才,惹得咱家這位親親爹爹如此煩心?”
香菱小嘴兒一撅,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愁容:“還能為甚?左不過是為昨日那八百兩雪花官銀被劫的勾當。唉,可惜咱們是婦道人家,外面天大的干系,插不上嘴,也幫不上忙,白看著老爺焦心罷了。”
潘金蓮聽了,丹鳳眼兒斜斜飛了香菱一眼,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氣,那聲音里纏著自憐自艾:“哼!這便是咱們小門小戶里爬出來的短處了!見識淺,眼皮子也淺。遇上這等潑天塌地的大事,連個主意都放不出一個,整日價只曉得圍著鍋臺轉,拈針引線,如何能在老爺心尖尖上占個安穩窩兒?”
她說著,聲音陡然壓得如同蚊蚋,那熱烘烘帶著自己體味的氣息直噴到香菱耳根子底下:“我的傻妹子,可要留意了!咱們姊妹啊,得把老爺這棵擎天柱,拿汗巾子牢牢拴在自個兒身上才是正經!把他伺候得通體舒泰,離了咱們就活不了,這才是咱們的立身之本,保命的符咒!”
香菱被她這露骨又狠辣的話說得小臉飛紅,心口撲撲亂跳,又有些懵懂:“拴…拴住?保。保命?金蓮姐姐這話……忒也嚇人……”
潘金蓮見她不開竅,嘴角勾起笑紋,繼續咬著耳朵,聲音帶著三分恐嚇七分誘惑:“癡丫頭!你也不想想,老爺這般的富貴,這般的風流的人物,外頭多少雙狐貍眼睛盯著?指不定哪一日,就八抬大轎抬進來一個家里有根基、父兄在朝堂上跺跺腳地皮顫,又或是見過大世面、能替老爺分憂解難的‘真狐貍精’!”
“到那時節,還有你我站的地兒?只怕是那狐貍精隨便說上一句便要挨上家法……”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捏著嗓子,學著那挨打受罰時又痛又媚的腔調,細細地學了香菱起來:“哎哎喲呦…爺輕些打…奴的肉兒嫩…吃不消了…要死了…命都被爺打飛了喲……”那聲音又嬌又顫,帶著哭腔。
香菱哪能聽不出她這促狹的調笑?頓時臊得滿臉通紅,耳根子都燒了起來,左右飛快地瞥了一眼,見廊下無人,才羞惱地捏著小粉拳,作勢就往潘金蓮那豐腴的胳臂上輕輕捶去:“要死了!你這張沒遮攔的嘴!這等混賬話也敢說?叫人聽見了,仔細你的皮,仔細撕了你的嘴!”
潘金蓮咯咯一陣浪笑,水蛇腰一扭便躲開了,花枝兒亂顫:“喲喲喲,這就臊了?姐姐我可是掏心窩子為你好,教你個保命的乖!你倒不識好歹,打起我來了?”
兩人一路嘻嘻哈哈,你推我一把,我擰你一下,那點子替老爺煩憂的心思早拋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年輕婦人特有的嬌嗔算計和那點說不出口的爭寵心思,一路搖搖擺擺,朝著吳月娘那正經上房的方向裊裊婷婷去了。
西門大官人打發走那兩個花枝般的丫頭,心頭那點煩悶卻未散盡,如同陰云罩頂。他略一沉吟,又喚過心腹小廝玳安,低聲吩咐道:“去前院,叫武松速來見我!”
玳安應了一聲“是,老爺”,一溜煙去了。不多時,一陣沉穩如悶雷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武松那鐵塔也似的身影便堵嚴了書房門口的光線,虎背熊腰,煞氣逼人。進門后,武松叉手當胸,躬身如蝦米,唱了個深喏:“大官人呼喚小人?”
“嗯,”大官人點了點頭,身子歪在鋪著斑斕錦豹皮的紫檀木榻上:“坐吧。”
待武松在那酸枝木交椅上落了半個屁股,大官人這才開口:“二郎,今日老爺我親自去了一趟清河縣那腌臜團練衙門,會了會那些個殺才!”
“依老爺我看來,劫咱們車隊這樁劫案,絕非清河縣這群團練所為!那幫殺才,平日里吃空餉、喝兵血,欺男霸女、勒索過往客商,那是行家里手,熟門熟路!真要他們干這等劫掠勾當?哼!既沒那個的賊膽,更沒那份章程!一盤散沙,烏合之眾罷了!”
武松凝神聽完,豹眼微瞇,略一沉吟,抱拳沉聲道:
“大官人明鑒!按供詞所言,小人觀那伙賊人行兇,下手利落,進退頗有法度,絕非尋常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草寇可比。依小人當年在江湖上刀頭舔血的淺見,這伙強人攻守之間,進退呼應,那股子森嚴勁兒……”
他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確像是軍伍中操演慣了的路數!”
西門慶眉頭猛地一挑,身子不由得坐直了幾分。他深知武松是走南闖北的見識,他既一口咬定是,那定是實打實的軍中配合戰法,絕非信口開河、嚇唬人的玩意兒!
他心中念頭飛轉:既然排除了清河縣這群,那……難道是京城里伸過來的手?想到此處,一股寒意夾雜著怒火從心底升起。
廳內一時沉寂,只聞更漏滴答。西門慶的目光在武松剛毅的臉上轉了幾圈,忽然話鋒一轉:
“二郎啊,如今這世道越發不安穩,老爺我這生意盤子鋪得大了,你也知道。南來北往的車隊,運送的都是真金白銀、貴重貨物。樹大招風!這護衛一事,光靠尋常護院,怕是力有不逮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武松:“你一身本事,萬夫不當。依你看,若是我西門家要訓練一支精干的車隊護衛,專司押運,可能行?此事若成,你便是頭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