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大官人揚名京城,受邀榮國府
眼瞧著癩頭三領著一群兇神惡煞“咚咚咚”踩得樓梯山響,旋風般卷出了王記茶棚。
雅間里那股子汗臭戾氣尚未散盡,西門大官人端坐不動,黑紗笠子下的嘴角卻已勾起一絲冰冷笑意。
不光是他,連身旁的玳安也覷出了蹊蹺,慌忙搶上半步,壓著嗓子,那聲氣兒里夾著七分驚疑、三分恍然:“大爹!小的…小的眼珠子可看一萬個準信!”
“方才戳在門口、活賽個門神般把風瞭哨那廝,雖只丟給咱個后脊梁,可那縮脖塌肩、走路腳尖外撇的賊形兒,不是那日在王招宣府正門前,被咱們揍得頭破血流的‘過街鼠’張三,卻是哪個!”
玳安咕咚咽了口唾沫,牙縫里擠出恨聲:“敢情這起賊囚攮的!自打那回折了面子又損了人手,便把咱西門家刻在心尖子、恨進骨髓縫里了!這才勾搭上團練衙門的官兵,做下這樁沒天理的勾當!”
言罷,他咂摸了下嘴皮子,猶自不信:“大爹!這團練保甲,好歹也算半個官府里的兵,這……這吃著皇糧的丘八,竟與潑皮串通一氣做這剪徑的營生?!”
大官人藏在黑紗后的眼風銳利如刀,鼻子里冷冷一哼:“哼!什么官兵不官兵,官字兩張口,有錢便是爹,穿了衣服是官,脫了衣服是賊,一丘之貉,有甚稀奇!”
大官人頓了頓,又搖了搖頭:“恐怕還不止!”他又道,
“這群賊囚子,勾連的怕不光這京城團練保甲。能在京城地界,把咱西門府上出了趟門、行了幾輛車都摸得這般清爽,想必清河縣那頭也生了蟲!十停里有九停,還是賭坊里那群腌臜貨弄鬼!”
“不拘是誰!”大官人喉間咯咯作響,冷笑如冰渣子:“哼!既尋著了正主兒,敢吞了爺的八百兩雪花銀,就得連皮帶骨、本利俱全地給爺嘔出來!”
玳安雞啄米似的點頭,臉上卻浮起一絲憂色:“大爹英明!只是……這群潑皮瞧著也非全是蠢笨夯貨,尤其那癩頭三,三角眼里透著股子邪性…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他們…他們真能信咱這圈套?萬一嗅出味兒來…”
“識破?”西門慶嗤笑一聲:“識破不識破,不重要?要緊的是他們生沒生一副豹膽子!”
大官人把玩著手中的銀錠:“今日這趟,頭一樁要緊事,是探明那批貨到底落進了哪個毛神的手爪子!如今,方才那起人的鬼祟情狀來看,就是他們錯不了,你又認死了過街鼠張三,便已是板上釘釘!”
“至于這個套子?只要他敢把腦袋鉆進來,便是拉開場子,大張旗鼓,明刀明槍地做過一場!拼的是誰拳頭硬、刀子快、根腳深、靠山牢!有道是:炮仗塞褲襠,誰先捂襠誰孫子!”
“若是這群賊廝不敢鉆我這套子?”西門慶眼縫里寒光一閃,“那就說明在京城,他們也不過是些浮萍爛草,根基淺薄,勢力不值一提!后頭爺自尋門路拿捏他們!實在纏夾不清,多留他們幾日狗命,等太師爺千秋壽誕過了,再慢慢炮制不遲!”
“至于識破不識破?”大官人把銀錠一收笑道:“爺做事,從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不拘是拍蒼蠅還是打老虎,都要碾作齏粉,不留后患!何曾存過半分僥幸!”
“倘若心中還算計著他們不識破而留著余力,何來硬碰硬?必輸無疑!”
西門大官人站起身,踱到那扇糊著油紙的破窗前,用指尖輕輕撩開一條縫隙,目光如鷹隼般投向巷口。
正瞧見癩頭三一伙剛轉出巷子,那癩頭三反手就是一個脆響的耳刮子,狠狠抽在身邊一個潑皮臉上,抽得那潑皮陀螺般轉了個圈,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大官人黑紗下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冷笑:“但愿這群不知死的鬼,有膽子敢接下爺的帖子!那時候,是神是鬼,閻王殿前走一遭便知!”
心中略一盤計,還是得更加小心些才是,手指略略一勾。
玳安正支棱著耳朵,見狀連忙蝦著腰,一溜小碎步搶到跟前,臉上堆著十二分的伶俐:“大爹,您吩咐?”
西門慶摘下帽子慢悠悠呷了口涼茶,眼皮也不抬,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爺往日教過你,摸門路要如何?”
玳安腰彎得更低,眼珠子滴溜一轉,背書似的麻溜兒答道:“回大爹的話,小的爛熟在心!摸門路,要自下而上,如同螞蟻搬山,一層一層地爬!先啃硬土,再鉆細縫,須得耐煩,磨得那門檻油光水滑,方能見真章!”
“嗯。”西門慶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認可,這才撩起眼皮,那目光如冷電般在玳安臉上掃過,“如今,衙門口那起幫閑,爺也賞過臉、撒過錢了,味兒也嗅了個七八分。再想往深里探,套那團練保甲衙門里的門道筋骨,你說,該尋誰?”
玳安聞言,兩道稀疏眉毛緊緊絞在一處,手指頭在褲縫上無意識地搓著,嘴里念念叨叨:“門口的兵卒?那些站樁的,頂多瞧個皮毛…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