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既然徐老板識貨,那這雀金裘的價格嘛…自然也要配得上它的名頭和我的功夫,比市面上的‘裘’,怕是要貴上…幾倍不止了。”
她伸出幾根纖細的手指,在徐直眼前晃了晃。
徐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心肝肉疼地抽搐了一下,并非是因為貴,而是便宜的夸張,立刻又堆起更諂媚的笑:
“自然!自然!姑娘的手藝,值這個價!我連手帕都給足了高價,何況是雀金裘這等稀世珍寶?只要東西好,銀子不是問題!”
湘云滿意地點點頭,收起錢袋,利落起身:“好!徐老板痛快!下次我來交帕子時,你把做雀金裘的上好孔雀金線、底料,還有要的尺寸樣式,一并備齊了給我。記著,線料必要頂級的,差一絲,都顯不出那金翠輝煌的勁兒!”
“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頂好的料子,一絲兒都不含糊!”徐直拍著胸脯保證,親自送湘云到門口。
就在這時,只聽門外一陣清脆鑾鈴響,一輛裝飾極其奢華考究的朱輪華蓋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綢緞莊門前。
拉車的兩匹駿馬通體雪白,神駿非凡,車轅上嵌著鏨金徽記,雖看不太清,但那氣派絕非尋常富戶能有。
車簾是上好的云錦,垂著流蘇,連趕車的車夫都穿著體面的綢緞坎肩。
徐直看得眼睛都直了,這等排場,非公侯王府不可!
他正想探頭看看是哪家貴人,卻見身邊的史湘云臉色微變,剛才的精明干練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只見湘云飛快地將那裝著銀兩的藍布小袋往懷里一塞,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風。
她甚至來不及跟徐直再多說一句場面話,只匆匆低聲道了句“下次再說!”,便像只受驚的小鹿,三步并作兩步,幾乎是“沖”向了那輛華貴的馬車。
車夫顯然認得她,早已放下腳凳。湘云靈活地一掀車簾,纖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厚重的錦簾之后。簾子落下前,徐直似乎瞥見車內一角,鋪著厚厚的貂絨坐褥,熏香裊裊。
徐直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望著那絕塵而去的華麗馬車揚起的淡淡煙塵,半晌才喃喃自語,滿腹狐疑與不解:
“嘶…怪事!真是怪事!這等天字第一號富貴排場的馬車…這姑娘…竟還要靠賣幾方手帕、接點繡活來賺這點子散碎銀兩?這侯門公府里手指縫里漏出來的,怕也比這多出十倍百倍吧?何苦來哉?”
他搖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
京城榮國府門口。
西門大官人袖籠里揣著那份灑金大紅名帖,心里頭盤:秦可卿深藏內宅,等閑哪得見?怕是要走通那潑辣精明的璉二奶奶王熙鳳的門路,方有一線指望…
猛地一陣馬蹄聲亂響,一輛青布圍子馬車,在賈府正門前“吁”地一聲勒住。車簾子一掀,鉆出來的竟是林如海!
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
大官人笑著想上前打招呼。
可他這話兒剛滾到舌尖,抬眼遠遠看清了林如海的模樣,后半截子詞兒硬生生噎了回去,唬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月前在清河碼頭遠遠瞥見這位鹽政御史時的光景:那時林如海身著嶄新獬豸補服,頭戴烏紗,腰橫玉帶,步履從容,顧盼間自有一股清貴威儀,眼神銳利如電,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架勢,端的是天子近臣、新貴權要的氣派!
可眼前這位……哪還有半分當日的意氣風發?活脫脫似那廟里新糊的紙人兒,臉上一點血色也無,煞白煞白,比新漿的孝布還滲人。
額角鬢邊全是黃豆大的冷汗珠子,順著煞白的臉皮往下淌,把鬢發都黏在了腮幫子上,那雙昔日銳利如電的眼睛,此刻滿是彷徨,像是剛被無常鬼勾了半條魂去,只剩個空殼子勉強撐著,與月前那意氣風發的御史風姿判若云泥!
根本沒有看見西門大官人,就這么腳步虛浮一頭扎進榮府去,只留下“咣當”一聲沉重的關門悶響。
大官人臉上那團熱乎氣兒瞬間凍住了,僵在當場,伸出去打招呼的手還懸在半空。
他瞅著那緊閉的獸頭大門,再低頭摸了摸袖籠里那份滾燙的名帖,兩道掃帚眉擰成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