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全給老子砸了封了!酒肆勾欄前,但有聚眾生事的苗頭,先抓了再說!管他是誰家的背景,哪個衙內的面子!三日!就三日!老子要讓這汴京城的地皮翻過來!誰敢手軟,老子先扒了他的皮!快去——!!!”
這里封了九門嚴查賭場潑皮,那里賈府活色生香。
天香樓內,光影搖曳。
未亡人秦可卿一身素白重孝,粗麻布衣本該是僵直板硬,裹在她身上卻顯出幾分異樣。
她背對著門,正俯身整理案上的香爐,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那素絹腰帶束得緊了些,更襯得腰下曲線如弱柳扶風,雖是孝服寬大,行走間衣褶如水波輕蕩,掩不住一段絕色天生的裊娜風流。
忽聽得樓板“噔噔噔”一陣急響,珠簾子“嘩啦”一聲被掀開,一股甜膩的暖風裹著人影擺動著大跨就卷了進來。不是王熙鳳是誰?
只見她走得急了,胸脯微微起伏,臉上似笑非笑,帶著幾分酒意和促狹。
“哎喲我的好可兒!”鳳姐兒幾步搶到榻前,劈手就去拽秦可卿的胳膊,那手又軟又熱,帶著一股子茉莉花油混著酒氣的味兒,“這才什么時辰?倒學那老尼姑打坐參禪了不成?快起來!快起來!”
秦可卿被她拽得身子一歪,蹙著眉尖兒,軟綿綿地掙了一下:“嬸子……鬧什么?我乏得很,要睡了。”
“睡什么睡!”鳳姐兒眼波一轉,朝窗外努了努嘴,聲音又脆又利,像倒豆子,“你瞧瞧外頭!今兒的月亮,又大又圓又亮堂,比前些日那中秋的月亮也不差!”
“偏生那群促狹鬼,在你天香樓后頭的會芳園里擺開了陣仗,又是吃酒,又是賞月,還嚷嚷著要聯句作詩呢!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我特地巴巴地跑來拉你,你倒給我擺起譜來了?”
秦可卿懶懶地抬了抬眼,瞟了一眼窗外那輪明晃晃的月,復又垂下:“月亮……年年月月不都如此?有什么好看?冷浸浸的,沒意思。不去。”
“噯喲喂!”王熙鳳聽了,一雙丹鳳眼瞪得溜圓,目光卻像帶了鉤子似的,直往秦可卿那孝服溜了一圈,嘴角一撇,嗤笑道:
“我的好可兒!你可真會說便宜話兒!你自己懷里揣著又大又圓活色生香的月亮,天天守著夜夜看,自然瞧不上天上那冷冰冰的石頭盤子了!敢情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好東西都藏自個兒屋里,就不興別人也瞧瞧天上那‘素月亮’了?”
這話夾槍帶棒,又直白又促狹,臊得秦可卿臉上“騰”地飛起兩朵紅云,啐了一口:“二嬸子這張嘴!越發沒個遮攔了!什么渾話都說!”
說完神色黯然:“您瞧我這身……還在重孝里頭,實在不便出去走動。沖撞了大家的興致不說,也……也不合規矩,惹人閑話。”
“渾話?大實話!”鳳姐兒才不管她臊不臊,手上加了把勁兒,硬是把秦可卿從拖了過來:“今兒那后頭就咱們一些個小人兒,一個長輩太太都沒有!都是自家人,誰還講究這些虛禮不成?”
“再說了,我正是看你這些日子,把自己關在這屋子里,守著孝,一步也不肯挪動,哭得眼睛都腫了,人也瘦了一圈兒。”
“再這么熬下去,沒病也要熬出病來!我這才特意過來,硬要拉你出去透透氣,吹吹風,把心里的郁結散一散!”
“走走走!又不遠,就在你后花園子!權當散散食兒!再磨蹭,熱鬧都瞧完了!”說著,不由分說,半推半搡地拉著秦可卿就往外走。
一路穿廊過徑,夜露微涼,沾濕了裙角。只聞得暗香浮動,也不知是園中桂花,還是身邊人身上的暖香。轉眼便到了會芳園。
只見那水榭敞軒之內,燈火通明,笑語喧闐。一輪皓月當空,清輝瀉地,將那園中景致并一干美人兒都籠在了一片溶溶月色里,端的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月下群芳圖》:
深秋夜,園子里已有些侵肌的涼意。藕香榭水邊,花燈高挑,映得水面碎金亂淌。
林黛玉斜斜地倚在朱漆欄桿上,一身月白素緞裙兒,裹著那弱柳條兒似的細腰身,風吹過,衣袂飄飄,真怕她立時要化了成仙去。
手里捏著條雪青帕子,掩著口,望著池子里晃晃悠悠的月影兒出神,冷不丁幾聲嬌怯怯的嗽,咳得肩頭微顫,腮邊飛起兩抹病態的紅,更添了十二分的可憐。
薛寶釵端端正正坐在石鼓凳上,穿著件蜜合色軟緞襖兒,銀鼠皮坎肩兒裹著圓潤的肩頭,胸脯豐隆,體態盈腴。她眉眼沉靜,嘴角噙著絲兒笑,手里不緊不慢搖著一柄泥金團扇,看著眾人,一派大家閨秀的穩重氣度。
史湘云這丫頭最是潑辣爽利,早把外頭的大衣裳甩脫了,只穿著件水紅綾子緊身小襖,勒出鼓蓬蓬的胸脯子,下面系著蔥綠撒花褲。
她擼起袖子,露出兩截雪藕也似的白膀子,汗津津的,蹲在水邊石磯上,拿著根樹枝子在水里亂攪,攪得水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