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說一不二的威勢(shì),已是養(yǎng)得十足十了。
堂下,早已忙亂得滾了鍋,成了個(gè)扎眼的錦繡窟窿!
吳月娘裹著件紫貂臥兔兒昭君套,貂毛風(fēng)毛出得油亮,身上沉香色遍地金妝花襖兒,金線在炭火下晃得人眼花。
她親臨督陣,神色端凝得如同廟里的泥胎,手里捧著大紅銷金、沉甸甸的禮單冊(cè)子,正與心腹家人來保、玳安兩個(gè),一一唱對(duì)。
來保與玳安,都裹在厚墩墩的青布棉直裰里,垂手侍立,大氣兒不敢出。來保嘴里蚊子哼似的低聲報(bào)著數(shù)兒。玳安則手腳不停,幫著歸置那些金貴物件兒。
潘金蓮、李桂姐、香菱幾個(gè),今日也收了素日的嬉皮笑臉,各自圍著雪白刺眼的狐腋領(lǐng)子,領(lǐng)口風(fēng)毛掃著粉腮。
她們并著小玉等幾個(gè)大娘跟前有頭臉的丫頭,正小心翼翼、屏著呼吸,將那些稀世罕有的壽禮一一檢視、包裹。
金蓮手里擎著那尊“四陽(yáng)捧壽”的銀人兒,四個(gè)童子捧著壽桃,銀光燦燦,晃得人眼暈。
她伸出染得猩紅的指甲,在那童子光滑锃亮的腦門兒上“?!钡匾粡棧憋w著眼風(fēng),乜著香菱道:“你瞧瞧,這小人兒眉眼都笑開了花,倒像是知道要去相府里享那潑天的富貴哩!”
香菱手里正捧著一對(duì)羊脂玉桃杯,那玉色溫潤(rùn)如凝脂,白膩膩、肥嘟嘟的,雕成壽桃模樣,連蒂把兒都透著瑩光。
她只憨憨地咧著嘴笑,廳里氣氛繃得緊,哪里敢接金蓮這調(diào)小的話茬。
桂姐則和小玉兩個(gè),抖開了那兩套“大紅五彩羅緞纻絲蟒衣”——好家伙!
但見那蟒龍張牙舞爪,金線盤繞,鱗甲森森,五彩云霞燦爛奪目,氣派大得嚇煞人!蟒衣抖開,映得滿堂生輝,連炭火氣兒都?jí)合氯ト帧?/p>
月娘抬眼皮子掃了一眼,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仔細(xì)些個(gè)!手底下放輕,莫沾了一絲兒灰星塵土!這可是頂頂要緊的門面,一絲兒也差錯(cuò)不得!”
又指著旁邊堆得小山也似的松江闊機(jī)尖素白纻絲二十匹,南京漢錦二十匹,吩咐玳安:
“那漢錦你同來保再拿手心兒貼著布面,一寸寸給我捋一遍,一絲兒跳線、半點(diǎn)污漬也不能有!這可是往相府里送的體面!”
來保忙不迭應(yīng)著“是是是”,和玳安蹲下身去,又將那上好的西洋番布二十匹,一匹匹抖開來,對(duì)著亮處復(fù)看。
這布匹厚墩墩、細(xì)密密,帶著股子異域的賊光,滑不留手,果然非是凡品。
堂角還垛著幾口大箱籠,敞著蓋兒,里頭塞得滿滿登登,俱是各色時(shí)新土儀:
山里頭新采的猴頭菌子、油光水滑的野雞、紅彤彤的鹿脯干;林下拾掇的榛子、松仁兒;
莊子上新摘的肥桃、脆梨、蜜棗蒸的細(xì)巧點(diǎn)心;
更有風(fēng)干得油浸浸、香噴噴的上好臘鵝、熏兔……樣樣都是頂頂尖兒的貨色,那混雜的香氣,一陣陣直往人鼻孔里鉆。
月娘指著道:“這些土物,都按老爺吩咐備得齊齊整整兩份兒。一份是孝敬太師爺嘗個(gè)野趣兒;”
“另一份,是專給翟大管家的體己,另外又添了二斤能拉金絲的上等血燕窩!管家跟前,更要加意些個(gè)?!?/p>
西門慶兀自立在階上,冷眼瞅著,并不言語,只那下巴頦兒微微揚(yáng)著。
只見來保蝦米似的躬著腰,湊到跟前,壓低了嗓子,氣兒都喘不勻了:
“回稟大爹,按您老的吩咐,白花花的銀子都兌成了黃澄澄、壓手沉的金子!足秤!足色!小的拿戥子稱了,五百兩整,分毫兒不差?!?/p>
“其中三百兩,是給太師爺?shù)摹畨劢稹么蠹t禮匣裝了,扎著金紅綢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