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吃坊管事錢豹,給西門府上大奶奶請安!方才小的手下想必已將來意稟明,這一千三百兩雪花官銀,白紙黑字,鐵板釘釘!還請大奶奶行個方便則個,今日交割清楚,小的也好回去跟東家復命,大家都省心!”
吳月娘端坐如山,眼皮都懶得撩一下,只慢條斯理地捻著腕上那串油潤的佛珠,檀木珠子相碰,發出細微的“咯咯”聲。
聲音平淡得像在問今日的米價:
“哦?通吃坊?錢管事?”她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又似乎沒有,“我一個內宅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管內宅這方寸之地的針頭線腦,外頭的銀錢勾當,一概不知,也管不著?!?/p>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話不假。只是這事關府上體面,非同小可??偟玫任壹依蠣攺木├飿s歸,親自過問處置,才顯得妥當,也免得日后扯皮。錢管事且請回去,好生等著。待老爺歸家,自有分曉!”
她這話說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輕輕巧巧就把這燙手山芋推到了千里之外,點明了:等老爺回來,沒得商量!
那錢豹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抽,眼中兇光畢露,腮幫子咬得咯嘣響。
他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皮笑肉不笑地道:“嘿嘿,大奶奶這話說得……倒是輕巧!只是……小的能等,外面那幫跟著小的刀頭舔血、討飯吃的粗魯兄弟們,可未必有這好耐性!”
他向前逼近半步,聲音壓低,卻透著股子血腥氣:
“他們等得焦躁了,若是一時性起,做出些沖撞府門、驚擾內眷的不堪事來……比如砸個門匾,或是哪個不開眼的爬墻頭,瞧見了不該瞧的……嘿嘿,小的……小的可彈壓不住??!”
“到那時節,大奶奶臉上無光,府上體面掃地,小的……小的也心疼??!”這已是赤裸裸的刀鋒抵喉!
吳月娘猛地抬起眼皮!那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帶著森然冷氣,直直釘在錢豹那張油汗橫流的臉上。
她非但無一絲懼色,反而從鼻腔里擠出一聲更加清晰、更加刺骨的冷笑,那笑聲像是碎冰碴子掉在銅盆里:“哼!好一個‘彈壓不住’!錢管事的意思,我——聽——明——白——了!”
她頭也不回,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帶著森嚴命令:
“金蓮!”
一直侍立在吳月娘身后的潘金蓮,聞聲立刻扭著水蛇般的細腰上前一步,那腰肢兒軟得像沒骨頭,嬌滴滴、脆生生地應道:“哎!大娘,奴婢耳朵尖著呢,您吩咐~”
吳月娘的聲音冷得像臘月里屋檐下掛著的冰棱子,一字一頓砸在地上:“你親自去!告訴后院那群吃閑飯看家護院的殺才們,抄起棍棒哨棒,把府門口那塊地界兒,給我仔仔細細、里里外外‘清一清’!”
“倘若有那不長眼的腌臜潑皮、無賴垃圾,膽敢賴在我西門府門前,污了這塊風水寶地,不肯滾蛋……”
她頓了頓,每個字都像裹著冰,砸得人心頭發顫,“甭跟他們廢話!有一個算一個,全給我下死力,棍棒伺候!打折狗腿,捆成粽子!立刻給我押送縣衙,交給李縣尊老爺!”
“就說是我吳月娘的原話:這幫賊配軍,聚眾持械,白日圍堵官紳府邸,意圖行兇作亂!請縣尊老爺務必嚴加審問,看看是哪個山頭的賊寇,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我清河縣西門府門前來撒野!”
潘金蓮眼中瞬間閃過興奮光芒,腰肢扭得更歡,聲音又甜又脆,帶著股子狠勁兒:“是!大娘您擎好兒吧!奴家這就去!保管把門口掃得干干凈凈,連根毛都不給他剩下!看哪個敢臟了咱家的地界兒!”
說罷,扭著腰肢,風擺楊柳般快步出去了。
吳月娘看也不看錢豹那瞬間鐵青的臉,又喚道:
“桂姐!”
旁邊侍立的李桂姐也忙上前:“大娘吩咐。”
吳月娘從袖中摸出一張描金名帖,遞給李桂姐,聲音恢復了平緩,卻帶著更重的分量:“拿著我的名帖,交給來祿。讓他立刻騎快馬,先去我娘家,請我哥哥吳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