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輕嘆一聲,那嘆息悠長,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倦意和隱憂:“你來了,我這心里才算安穩了些。你是不知道,這府里看著繁花著錦,卻是烈火烹油,我身處其中,卻時常覺得腳下虛空,沒個著落處。”
薛夫人放下茶盞,身子微傾,露出關切:“姐姐這話,倒叫妹妹不解了。姐姐是正經的當家太太,闔府上下,誰不敬服?”
“敬服?”王夫人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冷意,目光落在裊裊茶煙上,“這府里真正能翻云覆雨的,是老太太。她老人家一句話,便是金科玉律。我不過是個應卯的,許多事……終究難由己心。”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杯沿,“別的且不說,單是寶玉屋里那些人……老太太親自撥過去的幾個丫頭,尤其是那個名喚晴雯的,生得伶俐俊俏,眉眼間自帶一股風流態度。老太太的心思,明眼人誰看不明白?這是早早就預備下,要給寶玉放在屋里的。”
薛夫人心下了然,面上卻只作寬慰:“老太太疼愛寶玉,自然想得周全。姐姐是嫡母,將來如何安置,自然還是姐姐說了算。”
王夫人端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優雅,語氣卻沉靜如冰:“一個丫頭罷了,再伶俐,終究是奴婢。老太太抬舉她,是她的造化,但若失了本分,忘了自己的根基在哪……府里自有規矩體統,容不得輕狂,我自有辦法讓她死都不知道如何死。”她話鋒一轉,眉宇間籠上一層更深的凝重,“晴雯尚不足慮。真正叫人懸心的……是林姑娘。”
“林姑娘?”薛夫人適時露出詢問之色。
王夫人放下茶盞,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審慎的忌憚:“妹妹有所不知。林姑娘的父親家中列侯出身,非但是圣上親點的巡鹽御史,手握江南鹽務重權,更是兩榜進士出身,當年瓊林宴上簪過花的探花郎!常言道‘探花郎,才貌冠群芳’,這探花比狀元還難,天子門生,清貴至極,前程不可限量。有這樣一個父親在,林姑娘的身份,豈是尋常?”
薛夫人聞言,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驚異,隨即化為深深的思量,帕子輕輕按了按唇角:“竟是列侯之后,探花郎的千金!這……老太太如此珍愛林姑娘,日日帶在身邊,莫非……”
“正是此意!”王夫人接口冷笑:“老太太的心思,昭然若揭。這是鐵了心要親上加親,把林姑娘許給寶玉!林家門第清貴,林大人圣眷正隆,若真成了……這府里將來是誰做主,只怕就難說了。”
她看向薛夫人,目光灼灼:“所以,你帶著寶姑娘來了,我這心里才真正落了地。寶姑娘那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歡。端莊大方,行事周全,待人接物有度,天生的大家氣象,這才是能掌家理事、堪為寶玉良配的品格!‘金玉’之說,豈是虛言?這才是天造地設的緣分!”
王夫人深吸一口氣:“晴雯之事,我自有分寸,定叫她明白自己的本分,翻不出浪來,有她死活的日子,至于林姑娘……”她微微一頓,嘴角噙著一絲極淡、卻令人心底生寒的笑意,聲音輕得像耳語,“她身份貴重,我們自然要敬著、讓著。只是天長日久,世事難料……有你在此相助,我們姐妹同心,總能替寶玉尋到一條最妥當、最有益于我們的路。這‘金玉良緣’,我是認定了的。”
薛夫人迎著王夫人的目光,緩緩點頭,臉上是深以為然的神情,話語也帶著十足的鄭重:“姐姐思慮深遠,妹妹佩服。寶釵能得姐姐如此看重,是她的福分。我們母女既在府中,自然一切以姐姐和寶玉的前程為重。這‘金玉’之緣,天意昭昭,必能成就。”
說完后只是眉間微蹙,顯出幾分深思與遲疑。
她放下茶盞,指尖在光滑的檀木扶手上輕輕劃過,斟酌著開口:“姐姐深謀遠慮,妹妹自是嘆服。只是還有幾分不解……既然林大人圣眷正隆,官居要職,又是列侯門楣,又是清貴探花,這門親事若成,于寶玉前程、于賈府門楣,豈非……大有裨益?”她抬眼看向王夫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何不……”
“糊涂妹妹!”王夫人未等薛夫人說完,便驟然截斷她的話。那聲音不高,唇角那抹慣常的溫和笑意消失無蹤,只余下眼底一片寒潭。
王夫人坐直了身子,儀態依舊端莊,目光牢牢鎖住薛夫人:“你只看到林家門第清貴,可曾想過,他助的是賈家,又不是我們王家!王家根基怎么能放在外人身上?我們的根基自然是在咱們大哥哥身上!”
薛夫人心頭一震,這個名字代表的權勢像重錘敲在她心上。她們的大哥哥王子騰,這才是王家安身立命的真正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