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只見他那授藝的師父周侗,正精神矍鑠,一板一眼地指點著一個少年岳飛練槍。
一條鑌鐵大槍在他手中使得如蛟龍出海,似銀蟒翻身,點、扎、崩、挑,招招帶風,槍纓舞動,攪得滿地落葉都打著旋兒飛起,端的是風生水起!
西門慶看得目瞪口呆,腳步便是一滯。周侗早已瞥見他,聲若洪鐘地喝道:“腳步虛浮,眼帶濁色,昨晚也未見你來院子練棍吐納,根基不固,縱有金山銀海,也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還不滾過來!”
第96章縣尊的緊急事件
西門大官人笑道:“師父息怒…弟子就是知錯了趕緊起來補上。”周侗這才臉色好一些嗯了一聲。
練完后,沒有再去潘金蓮房內,又跑回自己房內睡了個回籠。
朦朧間只覺有人輕輕推他。睜眼一看,卻是吳月娘進來了。月娘蹙著眉頭,瓊鼻微嗅,便嗔道:“官人!你這一身,好沖的酒氣汗味兒!熏死個人!定是昨夜又不知在哪里貪杯胡纏!我早起便聞著了,生怕你腌臜了身子,緊趕慢趕著人燒了一大桶滾熱的香湯,快快起來去沐浴解乏是正經!”
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幫西門慶尋換洗衣裳,又道:“前頭大廳里,衙門的李皂隸已候了多時了,說是縣尊大人有事,急等著見官人回話呢!”
西門慶被月娘這一頓愛心數落,他懶洋洋地爬起身,在月娘服侍下,趿拉著鞋,哈欠連天地轉到后間浴房。泡在那熱氣騰騰、加了香料的浴湯里,渾身毛孔舒張,覺得舒坦塞神仙。
待他沐浴已畢,換了一身光鮮的湖綢直裰,束了玉帶,搖搖擺擺來到前廳。手中把玩這玉獅子練習著沒羽箭的腕力和技巧,果然見那衙門里跑腿傳話的李皂隸,正哈著腰,搓著手,一臉焦急地在廳下打轉呢!
“小的給大官人磕頭!”李皂隸唱了個肥喏,顧不得喘勻氣息,便急聲道:“擾了大官人清靜,實是有樁緊要事體稟報!方才衙門里得了準信兒,原說要蒞臨巡察的王御史,行程有變,不往咱們清河縣來了!”
西門大官人,眼皮子懶懶一抬,嘴角微哂:“哦?不來便不來了。這等尋常消息,遣個小幺兒遞個帖兒知會一聲便是,何勞李頭兒你親自跑這一遭?”
李皂隸忙又躬了躬身,臉上堆出十二分的鄭重,壓低了聲氣:“大官人說的是!只是小的此來,要緊的是后頭!太爺他老人家得了省里憲臺的密札,道是比那王憲臺更要緊百倍的人物,過幾日怕是要在咱們清河縣碼頭泊舟一宿!太爺立時將小的喚去,千叮萬囑,說此事非同小可,務必請大官人知曉,這禮數上頭,是斷斷輕慢不得的!”
西門慶這才將身子略略坐正了些,手中把玩的玉獅子也停在了掌心。他眼中那點閑散褪去,換上了審慎精光:“哦?比王憲臺還要緊百倍?是哪位貴人要臨幸敝邑?李頭兒,你且細說。”
李皂隸見西門慶上了心,精神一振,忙趨前半步,聲音里透著敬畏與謹慎:“回大官人的話,是林如海,林老爺!”
“林如海?”西門慶眉頭微蹙。
“正是!”李皂隸語速加快,帶著一種轉述官話的腔調,“這位林老爺,乃是前科的探花郎,圣上欽點的蘭臺寺大夫,如今更是掌著兩淮鹽政的印信!這還不算頂頂緊要的……”
他聲音又壓低幾分:“他可是史老太君的東床快婿!又是列侯正經的簪纓世胄,勛貴根苗!此番是奉了圣命,進京陛見復旨的!
太爺親口說了,這位林爺,那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身份貴不可言!那王憲臺在他跟前,提靴捧硯都嫌不夠格兒!太爺千叮萬囑,說接待這位爺,一絲禮數也錯不得,務必要周全再周全!咱們清河縣的體面,闔縣士紳的干系,可都系在大官人的身上了!”
怕是擔心縣尊大人的官身吧。
西門大官人心中冷笑,臉上的隨意徹底收起。他緩緩將手中的玉獅子擱在一旁的填漆戧金炕桌上。他端起那盞溫熱的六安茶,淺淺呷了一口,眼神沉靜如水,顯然在急速思量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原來是林鹽院……”西門慶沉吟著,微微頷首,臉上已是一片凝重的肅然,“李頭兒,你回去上復縣尊,就說西門慶知道了請他千萬放心,這等貴人路經敝邑,在下自然曉得其中份量。一應迎候、安置、供奉事宜,定當竭盡心力,務求妥帖周全。斷不會叫林大人覺著咱們清河縣失了禮數!”
李皂隸見西門慶應承得如此爽利鄭重,心頭大石落地,連聲應道:“有大官人這句金諾,小的回去稟明太爺,太爺定然欣慰!小的這就告退!”
“且慢,”西門慶忽又開口,浮起一絲疑惑,“李頭兒,你方才言道,這位林大人是要在清河‘泊舟一宿’?他奉旨陛見,按說該是星夜兼程直趨都門才是,怎的會在咱們這清河縣特意耽擱?縣尊那邊,可曾聽聞是何緣由?”
李皂隸聞言,臉上也顯出幾分不解,連連搖頭道:“回大官人的話,這個……小的也著實納罕。太爺只得了憲臺札子,說林大人的官船要在咱們碼頭停靠一宿,具體因由,札子上語焉不詳。”
“太爺他老人家也正揣摩著呢,這無緣無故的,怎就選在咱們這兒了?故此才格外吩咐,無論緣由如何,這接待的功夫,是絲毫也省儉不得的!”
西門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知道了。有勞李頭兒跑這一趟。”
待李皂隸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廳堂內復歸寂靜。西門慶并未起身,依舊斜倚在彌勒榻上,只是那對玉獅子被他重新拾起,在掌心緩緩摩挲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