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叉手唱了個肥喏,紫赯面皮上堆著恭敬:“回大官人,這些夯貨們,身板子倒還硬掙。小的便教了幾路深進深出的拳腳,又排演了些個合圍撲拿的陣仗。”
大官人微微頷首,話鋒卻陡然一轉:“武丁頭,你是個實誠人。只是管教這些人,重點卻不在此處。”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你須得明白,這些人便再下死力去學,年紀都已不小了。真要論起真刀真槍、拳來腳往的硬功夫,如何拼得過那些積年的江洋大盜?”
武松聞言,那張紫赯面皮上頓時顯出一片肅然,腰桿挺得筆直,抱拳沉聲道:“請東家明示!武二洗耳恭聽!”
大官人身子往前傾了傾:“要緊的是,得多教些你們江湖上那些……嗯,‘別樣’的手法!”
“要緊處呵,是多教些你們綠林道上那些……嗯,‘下三路’的‘巧宗兒’!”
“譬方說:如何把風放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耗子過街也休想逃過眼去!如何識人辨相,一眼便瞧出對方的底細!
“動起手來,如何瞅準風頭,兜頭蓋臉揚那石灰面子迷人眼目,又不教它迷了自家兄弟!如何悄沒聲息地下絆子、使絆馬索,專打人下三路!”
“碰見劫貨的飛騎,如何結陣抵御,碰見晚上爬莊的大賊,如何巡夜提防鎖截!”
“再如,如何撒開魚網、抖擻飛索,專一纏人手足,叫他有勁兒使不出……這些個不起眼、上不得高臺盤的江湖‘門道’,才是他們眼下頂頂當緊的‘飯碗’!給我西門家看家護院,押運貨物,用得著!”
武松那兩道濃眉先是微蹙,繼而猛地一展,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重重一點頭:“東家點撥得是!武二明白了!這些‘門道’,俺省得!”
“說起拳腳……”大官人話音未落,忽地反手向后一抄,如同老鷹捉小雞崽兒,一把就薅住了身后侍立的小廝玳安的后脖領子,不由分說,硬生生將他拽了個趔趄,踉蹌到跟前。
玳安正打著盹兒,冷不防被拎出來,心肝兒“撲通”就是一沉,知道沒好事!
那張原本白凈的小臉兒,霎時皺縮得像個風干的橘皮。
大官人捏著玳安細伶伶的后脖頸,對武松道:“武丁頭,你看這廝!年歲不大,正是骨縫里往外躥力氣的光景。整日里只在婦人堆里鉆營廝混,白費了一身蠻勁兒。不如就丟給你,正經學些拳腳功夫,也省得日后精氣神全折騰在婦人身上了!”
武松聞言,也不答話,只把一雙蒲扇大的巴掌伸過來,鐵鉗似的指頭在玳安瘦伶伶的胳膊、肩膀、腰背各處狠狠掐捏了幾下。
玳安被他捏得骨頭縫里都“咯吱”作響,疼得齜牙咧嘴,眼淚在眶里直打轉,卻像被捏住了嗓子的貓兒,一聲也不敢吱。
武松捏罷,點點頭:“東家慧眼!倒是個好胚子!筋骨雖細,底子還結實,是塊能捶打的料!交給武二便是!”
他略一沉吟,眼中精光爆閃,“每日叫他花上三個時辰,每日卯時便到俺這里點卯,晚邊再到俺這里再練兩時辰再歇息,俺必把他這身懶骨頭、騷筋兒抽得筆直,練得……”
武松聲如洪鐘,猛地一頓,“練得步戰筋骨賽鐵,拳腳帶風,等閑三五條莽漢,休想近他的身!”
玳安一聽“三個時辰”、“卯時點卯”、“抽筋扒骨”“晚邊還要來”這等話,唬得三魂七魄飛走了大半!
那張苦瓜臉登時皺成了腌菜疙瘩,也顧不得甚么規矩體統了,一把死死攥住西門慶的衣袖角兒,帶著哭腔哀告:
“哎喲我的親大爹!饒了小的吧!小的……小的身子骨還嫩,貓崽子似的,還在躥個頭哩!哪經得起……”
話未說完,西門慶把眼一瞪,兩道寒光利箭似的射過來,玳安登時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雛,后半截話硬生生噎在喉嚨里,化作一股涼氣。
他縮著脖子,垂著腦袋,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
心里卻早把那武二祖宗十八代翻出來罵了個底朝天:“天殺的武二!活脫脫一個催命的閻羅、追魂的太歲!小爺我這一身細皮白肉,哪禁得起你這般揉搓?每日三個時辰?怕不是要把小爺我練成你大哥那般……三寸丁谷樹皮的模樣!”
大官人說完這些,這才臉色一正:“好了,我來找你還有一幢天大的要緊事,非你武丁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