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倒頭就拜大官人
瘌頭三慌忙搖他那顆癩痢頭,牽動傷口,疼得他“嘶嘶”抽著涼氣:“不不不!楊大人他…他自持是名門之后,體面金貴著呢!這等明火執(zhí)仗、落人口實的勾當,他…他老人家怎肯親自沾手?不過是…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西門大官人聞言,鼻子里輕哼一聲。
這楊大人如今事情鬧得沸反盈天,驚動了上面,一個“管束屬下不嚴,縱容劫掠”的罪名,怕是像狗皮膏藥,黏上就揭不掉了。
他略頓了一頓,眼皮子垂下,俯視著地上蜷縮成一團、抖似秋風中落葉的瘌頭三,聲音又似摻了冰碴子:
“爺再問你個關節(jié),你不在京城你那狗窩里好生待著,巴巴地像條聞著腥的野狗,躥到清河縣地界,專盯著爺?shù)纳剃犗驴冢呛蔚览恚俊?/p>
瘌頭三哭喪著一張腌臜臉,鼻涕眼淚糊得滿面油光:“大官人明鑒萬里啊!小的在京里,不過是靠著賭場里替人催逼閻王債這口餿飯活命!”
“那日,小的派了幾個潑皮去清河縣王招宣府上催一筆賭賬。誰知……誰知那群沒用的東西,在府門外不知深淺,被您老人家手下家丁一頓好打,個個鼻青臉腫、折胳膊斷腿地爬了回來!”
“小的心里窩著一團邪火,燒得五臟六腑都疼!后來見小的義父也正為銀錢發(fā)愁,便順嘴攛掇,只說替小的報了這口鳥氣,順道發(fā)筆橫財……小的…小的豬油蒙了心,就想著,反正是外路來的商隊,正好出出這口腌臜氣…誰…誰知道竟摸到了您老人家的虎須上……”
大官人微微頷首,眼中幽光一閃,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是清河縣的誰,泄露了我府上商隊的行蹤腳程?”
瘌頭三脫口而出,不敢有半分遲疑:“回大官人!正是清河縣那家掛著‘通吃坊’招牌的賭場!它本就是京城‘通吃樓’大賭場開在此地的分號,那王昭宣的賭債也是欠至京城通吃樓!”
原來根子在這里!
西門慶眼中精光暴漲,如同餓狼嗅到了血腥:“那你再給爺說說,這‘通吃樓’背后,真正撐腰坐地分贓的東家,是哪路神仙?”
瘌頭三臉上擠出一個比哭喪還難看的諂笑,身子又往后縮了縮,恨不能鉆進那爛草堆里去:
“哎喲喂我的活祖宗大官人!您老人家這可真是抬舉小的了!小的不過是個替人跑腿、挨打受氣、潑皮催債的下三濫,連那賭場管事兒的門檻都邁不進,更別說摸得著背后站著哪尊手眼通天的菩薩了!”
他頓了頓,偷眼覷著西門慶那陰晴不定的臉色,咽了口帶血的唾沫,小心翼翼地添補道:
“不過……小的在京城爛泥塘里打滾這些年,也聽人嚼過舌頭根子。京城里但凡能立住腳、開得紅火、日進斗金的大賭坊,背后沒有不是‘通著天、踩著地’的!不是皇親國戚、郡王千歲,就是六部九卿里掌著實權的老爺們!尋常人,誰敢開這閻王殿?”
“只是……近來京城里不知刮了甚么邪風,九門開合像王八伸頭縮腦,沒個定數(shù)!那高太尉高俅又查得忒嚴!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好些個賭場怕惹上潑天大禍,都像耗子搬家似的,悄沒聲地把場子挪到咱們這些京畿左近的州縣來了。”
“單說這清河縣地面兒上,新近遷過來的賭場暗窟,就不下三四家!怕是都要等到京城里那陣‘妖風’平了,才敢探頭露臉回去……”
西門慶聽著,臉上不動聲色,他立刻聯(lián)想到前幾日應伯爵被打成那樣,看來就是這些從京城里‘逃難’出來的通吃樓聚到了這一處。
他念頭一轉,忽然又拋出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你那義父史文恭,倒是條硬漢子,敢劫爺?shù)你y子。他……可有家眷親族?住在何處?”
瘌頭三聞言,腫脹的眼皮猛地一跳,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他強行壓下,臉上堆起更加諂媚的笑容,連連擺手:
“沒有!絕對沒有!干咱們這刀頭舔血的勾當,哪敢拖家?guī)Э冢磕遣皇亲约喊选浝摺徒o人捏么?義父他老人家向來是孤雁一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家小,他哪敢干這殺頭抄家的買賣?”
西門慶盯著他那雙躲閃的眼睛,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半點暖意,只有洞穿謊言的嘲弄和即將施加的酷烈。
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癩頭三啊癩頭三……看來,你是欠收拾了。”
瘌頭三臉上的諂笑瞬間僵住,如同凍硬的豬油。他看著西門慶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知道再也糊弄不過去了。
他收起諂媚的笑容,猛地挺直了些腰板,腫脹的臉上肌肉扭曲,眼神也變得怨毒起來,嘶聲冷笑道:
“哼!西門慶!我癩頭三爛命一條是不假!可江湖上混,也他娘講個‘忠義’二字!你休想從老子嘴里摳出半個屁來!我是絕不會出賣義父的,要殺要剮,隨你的便!皺一皺眉頭,爺爺就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
大官人臉上似笑非笑,倒真?zhèn)€豎起一根大拇指,嘖嘖贊道:“好!好個硬掙的鳥!爺今日便成全你這份‘忠肝義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