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驚心,絕望煉獄!
朱高熾的目光緊緊鎖在老周身上,看著他咳得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身體晃得像風中殘燭,連站都站不穩。
旁邊的孩子連忙伸出瘦弱的胳膊,想扶住父親搖搖欲墜的身體,卻被老周猛地一推——那力道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被生存逼出來的狠勁。
老周踉蹌著后退兩步,又踉蹌著往前,死死攥住那根磨得發亮的木勺,重新站到鐵鍋旁,繼續攪動翻滾的鹽水。
朱高熾看得明白,老周不是不想停,是不敢停。
這一爐鹽水要是沒煮出足夠的鹽,今天的鹽稅就交不上;交不上鹽稅,鹽場的吏卒不會管他是不是咳得快死了,只會揮著鞭子把他往死里打,更會把他家那點僅夠糊口的粗糧口糧克扣干凈。
對老周來說,停下就意味著挨餓、挨打,甚至是一家人的活路被掐斷,他只能硬撐著,哪怕下一秒就栽倒在灶臺上。
不遠處,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突然慌了神——懷里的孩子不知被什么驚醒,突然放聲大哭,哭聲在死寂的鹽場上格外刺耳。
婦人連忙把孩子抱得更緊,慌亂地解開胸前破爛的粗布衣襟,露出干癟得像兩塊枯樹皮的乳房,急著把乳頭塞進孩子嘴里。
可孩子含著乳頭吸了半天,卻什么都吸不出來,只能哭得更兇,小臉蛋憋得通紅,手腳亂蹬。
婦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布滿鹽霜的衣襟上——那鹽霜是常年煮鹽沾在衣服上的,硬邦邦、冷冰冰,淚水落上去,連一點濕痕都留不下,瞬間就被吸干,像是從未存在過。
她不敢哭出聲,只能咬著嘴唇,把孩子緊緊摟在懷里,一遍遍地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眼神里滿是絕望的無助。
朱高熾知道,她不是不想給孩子喂奶,是實在沒奶可喂——常年吃著摻著沙子的粗糧,喝著渾濁的咸水,別說有奶水,她自己都快被餓垮了,連活著都要拼盡全力,哪還有力氣養活懷里的孩子。
再往遠些,幾個頭發花白的老年鹽丁坐在土灶旁的石頭上歇息,他們的腿要么腫得像水桶,要么扭曲著無法伸直,有的腳上連鞋都沒有,裸露的腳掌布滿了裂口和老繭,沾著黑色的泥和白色的鹽。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遠方的大海——那大海是灰藍色的,海浪拍打著灘涂,發出沉悶的聲響。
朱高熾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或許是在想自己這輩子。
從十幾歲就開始煮鹽,煮了幾十年,煮壞了身體,煮光了力氣,到頭來還是穿著破爛的衣服,吃著吃不飽的飯,連個安穩的住處都沒有,一輩子都困在這灘涂之上,受著無盡的苦。
或許是在想下輩子:若是真有下輩子,能不能別再投生到灶戶家?能不能像那些城里的百姓一樣,有口飽飯吃,有件干凈的衣服穿,不用天天守著這口滾燙的鐵鍋,不用怕交不上鹽稅被打罵,能安安穩穩地活幾天?
可他們心里也清楚,這些念想不過是奢望。
灶戶的戶籍是世襲的,他們的兒子、孫子,還會像他們一樣,一輩子守在這鹽場里,重復著同樣的苦役,看不到半分希望。
風從海面上吹過來,帶著咸澀的味道,吹得他們花白的頭發亂飄,他們卻一動不動,只有空洞的眼神,映著遠處灰蒙蒙的天,像是已經提前看透了自己和后代的命運,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雄英走到朱高熾身邊,聲音有些哽咽:“高熾,這些人……太苦了。咱們一定要改,一定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