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山堡的城墻在烈日下泛著刺目的白光,城頭堆積的滾木礌石早已見底,只剩下幾面殘破的“明”字大旗在熱浪中無力地翻卷。
馬云扶著垛口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沫染紅了青灰色城磚——這已是他第三日咳血,先前那一箭雖然沒要了他的命,可仍舊身受重傷,但他卻仍固執地守在瞭望塔下。
“老馬,最后兩甕井水也見底了?!比~旺攥著干裂的嘴唇,喉結艱難地滾動。
他身后的校場上,數萬將士嘴唇龜裂,凹陷的眼窩里布滿血絲,就連戰馬都瘦得皮包骨頭,啃食著早已枯黃的草根。
馬云轉身望向城下,七座元軍營壘如鐵索般將城池困在中央。
鹿角陣外,陷坑中插滿削尖的木樁,浸泡過糞便的絆馬索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幽光。
更遠處的開闊地上,三萬騎兵結成魚鱗陣,馬刀與鐵甲折射的寒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納哈出這雜碎,把兵法用到了極致。”馬云沙啞著嗓子,將半截發霉的干糧塞進嘴里,“截斷水源,困守不攻,就是要把我們耗成枯骨?!?/p>
這位同樣歷經百戰的將軍,望著城下泡在糞水中的拒馬樁,忽然想起十五年前初入遼東時,也是這般與元軍周旋。
那時他們帶著一萬孤軍渡海登陸,在遼東的冰天雪地里鑿冰取水、掘土為城,靠著分兵屯田、蠶食推進,硬生生在異鄉扎下根來。
從金州衛到蓋州衛,二人靠著皇帝陛下的蠶食戰術,在遼南站穩腳跟后,便沿著海岸線修筑堡壘,像春蠶啃桑葉般一點點向北推進,將納哈出給壓制得死死的,取得了莫大成功。
只要再給他們一些時間,馬云與葉旺有足夠的信心,徹底解決納哈出這冢中枯骨!
可惜……朝廷怎么就改變戰略了呢?
鐵山堡的城磚在烈日下灼燙如炭,馬云將卷邊的地圖鋪在布滿箭矢鑿痕的垛口上,枯枝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混著遠處元軍營地傳來的號角,刺得人耳膜生疼。
“切斷水源,圍而不攻,每日派小股騎兵繞城叫罵?!?/p>
他戳著地圖上代表元軍的紅點,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鐵,“納哈出這是要把我們熬成燈枯油盡的殘骸,耗盡我軍士氣,等我們虛弱到連城門都推不開時,再踏平城池?!?/p>
葉旺伸手按住地圖邊緣,防止滾燙的風將它卷走。
這位同樣征戰半生的將軍摩挲著下巴上灰白交錯的胡茬,目光越過城墻,投向校場。
五萬將士此刻如同霜打的枯草,癱坐在龜裂的土地上。
最后兩甕井水早已見底,陶甕邊緣還殘留著暗紅的血漬——那是前日為爭奪最后一口水發生的慘劇。
傷員們橫七豎八地躺在營帳里,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半點**,唯有偶爾傳來的粗重喘息,證明這些軀體還殘留著生命的余燼。
突然,一陣凄厲的馬嘶撕破死寂。元軍游騎又開始了例行羞辱,十余匹戰馬繞著城墻疾馳,騎手們高舉著明軍士卒的首級,用生硬的漢語叫囂:“鐵山堡的孬種!渴死你們的女人!”
幾個聲音尖銳的還學起嬰孩啼哭,刺耳的怪笑混著馬蹄聲,像無數根鋼針扎進明軍將士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