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捋了捋胡須。
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兒啊!
皇室與勛貴一體,扶持勛貴才能確保朝堂上面不會文武失衡。
先前因為淮西勛貴勢大,所以老朱有意打擊淮西勛貴,并且扶持文臣集團制衡,比如劉伯溫的浙東派系,這些都是老朱暗中扶持的手筆。
但是正如小胖墩所說,一旦科舉走入正軌,那么文臣縉紳士就可以通過科舉源源不斷地培養繼承人,反倒是武勛沒有傳承之路。
曾經為制衡淮西勛貴而默許浙東文人崛起的布局,如今看來竟成了雙刃劍。
劉伯溫那批浙東謀士,原是棋盤上牽制悍將的棋子,卻借著科舉制度的東風,衍生出盤根錯節的門生故吏。
六部九卿里,文臣遞補如潮水不息,而武勛子弟卻困在蔭襲的窠臼里,空有爵位卻難立戰功。
老朱想起某次早朝,御史臺彈劾邊將“貪腐專擅”的奏章雪片般飛來,而那些飽讀詩書的言官,個個引經據典指責武將越權。
朝堂天平早已悄然傾斜,文臣靠著三年一度的科舉生生不息,武勛卻因承平日久后繼無人。
要是繼續這樣打壓武勛,若再不扭轉局面,待徐達、湯和、馮勝這批老兄弟故去,大明的軍權恐將徹底旁落。
或許連朱高熾都沒有想到,因為他突然間的進言,老朱陡然間改變了政治主張。
“皇爺爺,皇爺爺,衛所制初創時,耕戰合一、自給自足,確是強兵足食的妙策。”朱高熾試探性地開了口,“可軍戶世代承襲,若是經年累月下來,弊端漸顯。那些世襲武官將衛所當作家業,侵占屯田成了自家私產,克扣的不僅是軍餉,更是士卒的性命。”
大明朝的衛所制度,這可是出了名的。
老朱在天下的各軍事要地,設立軍衛,然后創立了寓兵于農、守屯結合的建軍制度,即是衛所軍制。
但問題在于,這衛所軍戶乃是世襲,武官世襲武官,軍丁世襲軍丁,致使一個個衛所儼然變成了這些武官將佐的自留地,各級衛所軍官利用職務之便,侵占軍屯土地,私役士兵,倒賣軍械,克扣軍餉……
大明中后期的衛所簡直就離譜,軍屯良田被武官兼并,戍卒淪為佃戶;軍械庫里銹跡斑斑的刀槍,早被倒賣給私商牟利;本該操練的軍丁,卻在軍官宅邸做牛做馬。
衛所制度這株曾經的強軍之樹,到了中后期已被蛀蟲啃噬得千瘡百孔,表面看著仍是雄兵百萬的根基,內里卻搖搖欲墜。
老朱聽后眉頭一皺,本想據理力爭,可后面這話落入耳中,他卻是沉默了。
衛所世襲制度,這本是他的“得意之作”,號稱“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可現在聽朱高熾這么一說,饒是老朱心里面都泛起了嘀咕。
衛所制初創時,軍戶屯田自給自足,戰時為兵、閑時務農,堪稱精妙絕倫的治國良策。
可此刻朱高熾的話語,卻如重錘敲擊他的心頭——世襲的軍戶是否真成了滋生**的溫床?
那些世代承襲的武官,是否早已將衛所當作自家私產肆意盤剝?
老朱思緒突然劃過先前各地呈上的奏報:某處衛所屯田半數被軍官侵占,某處戍卒因克扣糧餉集體逃亡,某處軍械庫里竟找不出一副可用的盔甲……這些零星的記載曾被他當作疥癬之疾,如今串聯起來,竟勾勒出觸目驚心的圖景。
一想到這兒,帝王就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曾經的得意之作,難道真如孫兒所言,正悄然腐蝕著大明的根基?
“可眼下外敵未免,還不是擅改軍制的時候。”老朱沉默半晌,忽然話鋒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