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清晰可辨的蹤跡,那些能讓他篤定“脫古思帖木兒就在前方”的線索,一夜之間被暴雪抹得干干凈凈,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望著眼前茫茫的雪原,胸腔里憋著一股火,卻無處發泄——對手不是狡猾的敵將,不是堅固的城池,而是這無聲無息卻能吞噬一切的風雪。
“他娘的!”王弼低聲罵了一句,猛地將刀插在地上,刀柄在雪地里微微顫動。
追了一輩子敵,從南打到北,從東追到西,到頭來竟栽在了一場雪手里,這讓他如何甘心?
可再不甘心,也改變不了眼前的事實——沒了蹤跡,縱有千軍萬馬,也只能在這雪原上瞎闖。
“完了……”一名斥候喃喃道,“沒了蹤跡,咱們就是睜眼瞎,往哪兒追啊?”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所有人頭上。
酷寒、斷糧已是絕境,如今連唯一的目標都沒了蹤跡,這追擊之路,儼然成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絕路。
朱高熾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他強行壓下心頭的焦躁,沉聲道:“召集軍中將佐,議事!”
片刻之后,十余名千戶以上的將佐齊聚臨時搭建的營帳之中。帳外風雪呼嘯,帳內爐火微弱,映著一張張凝重的臉。
酷寒、斷糧、蹤跡斷絕。
三大難題像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營中一片死寂,只有爐火偶爾爆出的火星聲,連最開始躍躍欲試、總喊著“殺去擒大汗”的常茂和康鐸,此刻也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甲胄上的銹跡,一言不發。
朱雄英揉了揉凍得發僵的臉頰,先嘆了口氣,主動開口道:“高熾,算了吧。這或許就是天意,連老天爺都在幫著北元!咱們已經盡力了,再耗下去,弟兄們怕是……”
他話說到一半,終究沒忍心說下去,但那“全軍覆沒”的隱憂,誰都聽得明白。
先前還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活捉大汗的皇太孫,此刻眉宇間滿是疲憊,眼底的光芒也黯淡了不少——連日的酷寒與絕望,早已磨掉了他最初的銳氣,他是真的不想再冒險追擊下去了。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朱高熾,眼中滿是遲疑與期盼。
遲疑的是,若就此退兵,數月的奔波與犧牲豈不前功盡棄;期盼的是,這位一直運籌帷幄的胖殿下,能給出一個兩全的答案,哪怕是同意退兵,至少能讓他們保住性命。
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在等朱高熾開口,等他做這個決定——是頂著絕境繼續追下去,還是承認失敗,退回特林。
朱高熾一言不發地走出營帳,凜冽的寒風瞬間灌進領口,帶著雪粒打在臉上。
他抬眼望去,營中的景象像一根針,猛地刺中了他的心弦。
不少將士靠在雪地里的木樁上,有的用凍裂的手捂著臉,有的望著北方茫茫的雪原,眼神里早已沒了往日的悍勇,只剩下麻木與絕望。
一個年輕的羽林衛蜷縮在馬旁,懷里抱著凍硬的干糧,卻一口也吃不下,望著遠處被風雪吞噬的山巒,嘴唇翕動著,像是在無聲地問:這鬼地方,進不得,退不得,難道真要困死在這兒?
不遠處,幾個傷兵正互相搓著凍僵的腳,傷口上的布條早已被血和雪浸透,他們低著頭,誰也不說話,可那沉重的呼吸聲里,滿是對命運的無力。
連最雄壯的遼東馬,此刻也耷拉著腦袋,啃著帶冰的枯草,蹄子在雪地里踏出深深的印痕,卻再沒了先前的矯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