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宅大院…我…我誰都搶不過,也不敢存那妄想…”香菱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只巴望著…能在主子心窩子里…占著針尖兒大那么一丁點地方…就…就知足了…”
她頓了頓:“就像…就像這間小書房…有個小小的地方能讓我安身便已是足足……外頭那些大風大浪你爭我搶…統統與我不相干…”
“主子想起來了,便來書房尋我這解解悶…主子忘了香菱我…我就守著這一屋子詩冊…這輩子嚼著墨香過活…”
第117章蔡京的禮物《蜀素帖》
聽到這不爭不搶的話,金蓮兒沉默了好一會,喉頭里堵著的那顆“酸杏子”,此刻仿佛化了,低聲說道:
“我…我何嘗是眼紅你得了爺的寵?”金蓮兒聲氣兒軟了下來,“只是…只當你那些剖心肝的話…都是糊弄我的鬼畫符…我…我潘金蓮活了這些年,何曾把一顆心,囫圇個兒地信過一個人…”
她說著,眼風掃見香菱那件薄綢小衫兒又滑下半邊肩膀。金蓮兒撇撇嘴,伸手將那衫子往上一提。
目光一轉,瞥見地上那個被自己踩出個泥腳印子的坐褥,彎腰拾掇起來,沒好氣地撣了撣灰:“喏!給你縫的!熬得我眼珠子都酸了!偏生又踩臟了,趕明兒給你重做個新的!”
“偏不!我就要這個!”香菱一把將那坐褥奪進懷里,緊緊摟住,仿佛怕再丟了似的
金蓮兒瞧她那副模樣,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氣,嘴角卻勾起一絲了然又促狹的弧度:“浪蹄子!讓你撒著歡兒貪嘴!”
“呸!作死呢!臊也臊死人了!”香菱扭著身子,把那坐褥捂在臉上,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杏眼。
“由得你疼死!看你還浪不浪。”金蓮兒啐道,作勢要去擰她的嘴。
兩人一個躲,一個追,嘻嘻哈哈,扭糖兒似的滾在一處。方才那點子芥蒂,化成了暖烘烘、黏糊糊的蜜糖,重新將兩顆心粘合起來。
卻說西門慶大官人,搖搖擺擺踱進了清河縣頭一號的字畫行“墨韻軒”。那老掌柜正伏在柜臺上撥算盤珠子,一抬眼覷見是本地炙手可熱的財主西門大官人到了,慌忙丟了算盤,三步并作兩步搶出柜臺來,蝦著腰,堆起一臉褶子笑,唱了個肥喏:
“哎喲喲!貴腳踏賤地!大官人今日得閑,光降小店,蓬蓽生輝!快請里面雅間歇腳,小人這就喚人沏頂好的雨前龍井伺候!”
西門慶大剌剌往堂中酸枝木大師椅上一坐,接過伙計奉上的香茶,吹了吹浮沫:“爺今日來,是尋件夠份量的玩意兒。你那庫房里壓箱底的、頂值錢的寶貝,不拘是字是畫,給爺瞧瞧。”
老掌柜一聽“頂值錢”三字,心頭一喜,臉上褶子更深了,忙不迭應道:“有!有!大官人稍待,這就取來,管保入得您的法眼!”
說罷,親自開了后堂藏寶室的鎖,小心翼翼捧出一個紫檀木長匣。打開匣子,里頭躺著一幅裝裱精良的《秋山訪友圖》。
“大官人請看,”老掌柜指著畫,唾沫星子微濺,“此乃前朝名家李營丘的得意筆!您瞧這山勢雄渾,林木蕭瑟,筆意蒼古,意境幽遠,實乃小店鎮店之寶!”他偷眼覷著西門慶臉色。
西門大官人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卻不置可否。他放下茶盞,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慢悠悠地道:“畫兒倒還看得過眼。”
老掌柜一愣,臉上露出古怪,你倒是看一看再說這話!
大官人喉嚨里“喀”地一聲清響,慢悠悠道:“老掌柜,你在這行當里滾爬了幾十年,眼珠子是油鍋里煉過的。今日我來考你一考!你且說說,官家如今最得意哪位的手筆字帖?”
那老掌柜登時堆起一臉褶子笑,腰又彎下三分,諂聲道:“哎喲我的大官人!您老這是明知故問,抬舉小的呢!官家龍目所鐘,自然是那‘二王’的正根正脈,天家氣象,滿汴京城里誰不曉得?”
“嗯,倒是個伶俐的!”大官人嘴角微翹,呷了口茶:“再問你個刁鉆的。你可知,蔡太師爺…私下里,最心水誰的墨寶?”
老掌柜眼珠子滴溜一轉,左右一巡,見四下無雜人,這才把身子湊得近近的,袖口幾乎蹭著大官人的袍角,壓著嗓子,帶著幾分賣弄:“大官人圣明!小的倒是聽說太師爺心頭肉,是那米元章寫的《蜀素帖》!”
“太師有言道:米元章此《蜀素》一卷,真乃墨林奇珍,神物也!其筆走龍蛇,如天馬行空,超逸絕塵;其勢若崩云墜石,又似孤峰拔地,氣象萬千。觀之如對滄海,胸臆頓開;品之若飲瓊漿,神魂俱醉。此非人間凡品,直是謫仙游戲翰墨,留跡塵寰!”
“這位米元章,外號‘米癲’,行事作派,端的瘋魔!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只憑自家性子撒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