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起伏,顯然氣得不輕,“生生把個武勛鼎食之家,弄成了神棍窩、娼寮院!祖宗的臉,都讓他丟盡了!”
賈母的聲音陡然哽咽,渾濁的老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還有我那苦命的珠兒…十四歲就進了學(xué),成了秀才公!那是何等聰慧,何等出息!滿府里、滿京城誰不夸?我指望著他…指望著他重振我們榮國府的門楣,把賈家這桿‘武’字大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坏剿@‘玉’字輩手里…”
她深吸一口氣:“為了他這份前程,為了讓他能安心讀書,攀上那青云路,我特特兒地給他求娶了誰?是國子監(jiān)李祭酒家的千金!正經(jīng)八百的書香門第,清貴中的清貴!”
“李守中大人,那是天下讀書人的座師!門生故舊遍天下!我圖的什么?不就是想借著這股‘文氣’,給珠兒鋪路,給賈家這‘武’字根底上,嫁接一根能通天的文脈嗎?!”
“我那珠兒媳婦李紈,人是極好的,貞靜賢淑,守禮知節(jié),不愧是大家閨秀…”賈母的聲音充滿了天意弄人的絕望,“可天不佑我賈家啊!珠兒…珠兒他…年紀(jì)輕輕,就…就撇下我們?nèi)チ耍∑蚕逻@偌大的家業(yè),撇下我這白發(fā)人…走了!”
最后兩個字,如同耗盡了她所有力氣。賈母頹然靠在引枕上,手中的佛珠“啪嗒”一聲掉落在猩紅的地毯上,滾了幾滾,停在林如海腳邊。林如海默默彎腰,拾起那串佛珠,遞還給賈母。
室內(nèi)一片寂然。
卻說又過了幾日。
西門大宅內(nèi)。
西門大官人得素描功底已然進步,擱筆,將那畫紙轉(zhuǎn)向金蓮時,金蓮只覺畫中之人,眉眼含春,體態(tài)風(fēng)流,那抹胸的豐腴被光影勾勒得欲遮還露,坐在葡萄架上蕩秋千,比她攬鏡自照時更添三分勾魂攝魄的媚態(tài)!
又羞又喜的燥熱,嗓音都帶了顫兒:“爹爹這畫的…是哪個狐媚子?倒把…倒把奴家的魂兒都勾了去…臊也臊死了!”說是臊,那偷偷從汗巾子縫里瞄向畫紙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癡迷。
輪到香菱這小可憐兒,西門慶竟也畫出了別樣風(fēng)致。他讓香菱捧著一卷書,撩起裙子,光著兩條嫩生生白光光的雙腿,坐在花園太湖石旁的海棠樹下。
香菱本就怯生生的,被西門慶那專注得近乎穿透的目光一看,更是手足無措,粉頸低垂。
畫成,香菱只看了一眼,便“呀”地一聲輕呼,慌忙用袖子掩住了臉,耳根子紅得滴血,這是自己么?怎得這么慵懶嬌人,小嘴兒微顫:“官人…畫得…畫得太真了…婢子…不敢看…”那嬌怯的模樣,倒比畫中更惹人憐愛
大官人讓兩人各自收起,回到大廳。
貼身小廝玳安弓著腰溜進來:“大爹,徐掌柜那邊傳過話來了,咱鋪子里的綢緞,賣得那叫一個風(fēng)卷殘云!賬房先生撥算盤珠子撥得手都酸了!”
西門大官人嗯了一聲,慢悠悠呷了口滾燙的參茶,喉嚨里“咕咚”一聲,才問道:“對面那孟玉樓的鋪子呢?”
玳安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聲音壓得更低,透著幸災(zāi)樂禍:
“嗨!她那門可羅雀,冷清得能跑馬!聽說她那庫房里壓的貨都堆到房梁了!不但搶了絲綢生意,本來想買點更便宜布料的,如今都到咱們鋪子團絲綢來了?!?/p>
“除非她豁出去,把褲腰帶都勒斷了,虧著血本往外甩…可那點本錢,經(jīng)得起幾回折騰?怕是連棺材本兒都要填進去嘍!聽聞已然是四處找人借錢了?!?/p>
大官人這才放心,便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后花園里那幾塊從太湖重金購來、丑得各有千秋的怪石。對著那幾塊嶙峋突兀、孔竅猙獰的石頭,倒是“靈感勃發(fā)”。
炭條飛舞,濃淡涂抹,竟也鼓搗出幾張墨色混沌、塊壘猙獰的怪石圖來。他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古拙蒼勁,意境幽深。
他珍而重之地將那幾張“得意之作”卷好,塞進一個紫檀木畫筒,換了身新做的寶藍底纏枝蓮紋杭綢直裰,頭戴飄飄巾,腰懸羊脂玉玲瓏雙魚佩,自覺儒雅蘊藉,風(fēng)流倜儻。
喚來玳安備馬,意氣風(fēng)發(fā)地吩咐道:“走!隨爺進京!讓那京城里的翰林相公、風(fēng)流名士們開開眼,見識見識咱清河西門大官人的手中的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