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卻并未就此退開。她上前半步,那雙水亮的杏眼含著真切的笑意,目光在西門慶與周圍新貴之間輕輕一蕩,仿佛不經意地續道:
“能親眼得見大官人這神乎其技,真乃妾身之幸!說來,若非你我兩家乃是通家之好,常相往來,妾身今日怕也難有這等眼福,得睹此等盛事呢。”
將那“通家之好”的姿態,端得十足十。她這一站,恰似一盞明晃晃的燈,專照著西門大官人的彩,又增亮了自己的光。
西門慶看在眼里,心中暗贊一聲:“好個伶俐人兒!”
一個白身的商賈,盡管展現了妙技,此刻正需這等體面的光彩加持。一位三品的誥命夫人,這眾目睽睽之下,為他這個“通家之好”站臺,這婦人,深諳借勢之道,也懂得何時該遞上這“勢”。
大官人遞過去眼神:“自有疼你的日子!”
林太太瞬間接收到這眼光的含義,身體一緊,媚眼飛過。
果然!那些原本還在踟躕觀望、掂量西門慶分量的勛貴們,眼見這位珠光寶氣、身份煊赫的郡王之后,三品誥命林太太竟與他是通家之好,心中那點疑慮登時煙消云散。
一個能得三品誥命夫人如此“青眼”的商賈,豈是等閑?既有這尊身,交往白丁也不丟臉面。
這“清河縣西門大官人”的名號,瞬間在他們心中鍍上了一層金。
霎時間,方才還矜持的場面熱絡起來。勛貴清流們如同嗅到了花蜜的蜂蝶,紛紛堆起笑容,趨前拱手,爭著與西門慶交換名帖、攀談寒暄。一張張燙金的名刺遞過來,一句句“大官人久仰久仰”的客套里,藏著的是重新估量后的熱切。
這汴梁城的風,向來傳得最快。不過半日,“清河縣西門大官人”的名頭,借著這勛貴名流云集的場合,米癲子的一拜和林太太那“恰到好處”的一站,竟如插翅一般,飛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
米芾與大官人互換名帖,約定好不日便親赴清河縣學藝,屆時必攜《蜀素帖》同往。
事畢,他再也按捺不住,竟連李師師獻藝都不管不顧,將那幾幅畫作如奉至寶般小心卷起,抱在懷中,幾乎是步履匆匆地告退而去——他恨不能肋生雙翅,立刻回府整理妥當,面呈官家!
今日得此兩幅畫都是一時之選,官家見之,必也龍顏大悅!
西門慶目送米芾離去,面上依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從容。他轉過身,便在這三樓之上,與那些尚未散去的勛貴清流們一一周旋應酬起來。
觥籌交錯間,他言談淵深海闊,舉止灑脫有度,雖無官身,那份見識氣度,卻遠非尋常商賈可比。
他既能引經據典,與飽學之士論幾句風雅,也能洞察時務,與勛貴子弟談幾句市井營生。
言必有中,意蘊悠長,更兼待人接物如春風拂面,令人如沐其中。
起初,這些勛貴清流不過是看在林太太站臺、米芾折腰的份上,存了幾分好奇與試探。
待到一番交談下來,見這西門大官人談吐不俗,見識非凡,人情練達,手段圓融,那份結交之心便不由得真切熱絡起來。
原本矜持的,也放下了架子;原本觀望的,已暗自盤算如何深交。一時間,名刺如雪片般遞來,邀約之聲不絕于耳。
卻在這時候。
一個高昂的“掃拂”,落花流水,秋風蕭瑟,一只素白手指急速地掃過所有或數根琴弦。
最后發出“錚!”的一聲,清脆、響亮,有金石之音,震懾全場。
這在行內有個說法,叫碰頭彩,用來吸引賓客注意。
可這李師師連這起手的碰頭彩意境都不一般。
只見那李師師見到所有人望向她,便款款起身,粉面含春,星眸流轉,未語先帶三分笑,向滿座勛貴清流道個萬福,鶯聲嚦嚦:“奴家獻丑,唱個新學的《蘇幕遮》,權為諸位貴人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