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來保偷情,花子虛還錢
皇宮。
宮苑里雖不見霜雪,寒意卻已悄然滲入骨髓。鄭居中得了擢升的消息,心頭那點暖意,竟將這深宮寒氣驅散了幾分。
他今日特意換了簇新的官袍,紫棠色云錦,在殿內宮燈映照下,隱隱流轉著暗沉的光暈。
這般顏色,倒襯得他臉上那幾分新貴之氣愈發顯眼。他快步趨入御書房,一股濃郁的暖香混雜著果品清甜之氣撲面而來,熏得人有些發暈。
“臣居中,叩謝娘娘天恩!”他撩袍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聲音里是壓不住的激動和感激,“若非娘娘眷顧,居中何來今日!”
暖閣內,鄭皇后斜倚在鋪著厚厚貂絨的矮榻上,身旁放著一迭奏折,指尖正捻著一顆碩大渾圓才進貢不久的蜜桔把玩,圓滾滾、紅艷艷,像顆凝固的血珠子。
聽了鄭居中這話,她眼皮都未抬,只懶懶地哼了一聲,指尖一松,那蜜桔便落回身旁嵌螺鈿的瑪瑙盤中,發出“咚”的一記輕響,滾了兩滾,停在幾顆同樣飽滿的果子旁邊。
“謝我?”她終于抬起眼,目光卻像殿外初冬的日頭,看著溫煦,實則疏離得很,“你我親族,本是一體,何須掛在嘴上?”
她嘴角似笑非笑地牽起一點弧度,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你該去謝的,是那真正該謝的人。記著人家的好,擱在心里頭,那才是正經?!?/p>
鄭居中跪在地上,心頭一凜,立時便明白了。他慌忙應道:“是是是!娘娘教訓得極是!臣糊涂了!”
他略一思忖,臉上堆起恭敬又了然的笑,“臣這就出宮,往太師府上拜謝!蔡太師提攜之恩,臣沒齒難忘!”
鄭皇后一愣,氣笑了,手腕一揚,方才把玩的那顆碩大蜜桔,裹著一股果香與怒意,直直朝鄭居中面門砸來!鄭居中哪里敢躲?
“噗”地一聲,不偏不倚砸在他嶄新的紫棠色云錦官袍前襟上,鮮紅的汁液瞬間迸濺開來,洇濕了一大片,留下一個黏膩狼狽的污跡,甜腥氣直沖鼻端。
“蠢材!”鄭皇后柳眉倒豎,尖利得刮人耳膜,“讓你謝蔡京?蔡京他奉的是誰的旨意?!他揣摩的,又是誰的圣意?!你脖子上頂的,莫非是個擺設不成?!”
她氣得胸口起伏,腕上幾只赤金鐲子碰得叮當亂響。
鄭居中嚇得魂飛魄散,冷汗“唰”地就下來了,濕透了里衣,冷冰冰地貼在背上。他慌忙以頭搶地,磕得砰砰作響,再不敢多言一句:“臣愚鈍!臣該死!臣……臣知道了!知道了!”
見他這副惶恐模樣,鄭皇后胸中那股無名火氣才稍稍平息。她深吸一口氣,那濃郁的安南沉香氣息鉆入肺腑,勉強壓下了翻騰的怒意。
她重又靠回軟枕,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還帶上了點慵懶的倦意:“去蔡府拜謝,原也是應當應分的禮數,去吧。”
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下光滑冰冷的貂絨,目光卻銳利如針,穿透暖閣里氤氳的香霧,牢牢釘在鄭居中身上,“只是你要給我牢牢記住了——”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進鄭居中耳中:
“官家的心風往哪個寵臣身上吹,你就得給我穩穩地站在哪一邊!蔡京?”她嘴角勾起一絲極冷極淡的諷笑,“他起起落落,牢牢霸在了高處,這不假。可他若是哪一日再跌落下來,你難道也跟著他一起滾進泥里去不成?”
暖閣里死一般寂靜,只有鎏金獸首熏爐里沉香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蔡京是提了你,”鄭皇后慢悠悠地續道,目光掃過鄭居中袍襟上那團刺目的污紅,“可你前腳剛升了官,官家后腳就批了童貫的奏請,提了王子騰,還納了那榮國公之后,王子騰侄女,賈元春入宮為妃……這樁樁件件,你還不明白么?”
她不再看鄭居中煞白的臉,視線轉向窗外。庭院中幾株老梅,虬枝盤曲,光禿禿的枝椏伸向鉛灰色的天空,醞釀著無聲的風暴。
“官家對蔡太師……”她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又帶著洞悉一切的寒意,“怕是又起了些別的心思了,這些年都是如此,久了又厭,厭了又驅,驅了又悔,在身邊的不珍惜,偏要惦記想著死去的,這男人……呵,真真是天生的賤骨頭!”
鄭居中只覺得心中寒氣,比殿外的初冬朔風更凜冽百倍。
“臣……臣謹記娘娘教誨!”他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鄭皇后不再言語,只微微抬了抬染著蔻丹的手,指尖在光線下泛著幽微的冷光。
鄭居中如蒙大赦,又重重叩了一個頭,這才佝僂著腰,拖著那身沾了污漬的官袍,一步一步,極輕、極小心地倒退著挪出了暖閣。
簾子落下的剎那,隔絕了里頭沉水香的暖膩,深宮甬道的寒氣猛地裹挾上來,激得他狠狠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