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死死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翅般簌簌亂顫,一雙眼睛死死釘在青磚地上的縫隙里,哪里還敢抬半分頭!
可眼能不見,耳怎能遮?
金蓮兒那一句句沒遮沒攔、鉆心蝕骨的浪語,偏生像帶著鉤子,直往她耳朵眼兒里鉆,往她心尖兒上撓。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只覺跪著臀下墊著的那雙大長腿,竟也莫名地燥熱起來,仿佛有螞蟻在爬。
偏偏地磚里地龍火熱,那羅衫底下的綢褲,也黏膩膩地貼在了皮肉上,好不難受!
大官人拍了拍金蓮兒示意她起身,抬手虛虛一點旁邊堆著的幾只描金紅漆大箱籠,懶聲道:
“喏,這些,都是你那宅子里抬過來的箱籠,里頭盡是你的衣裳頭面。雖說你是奴婢身份,平日里穿不上這些衣裳,但既然是的,你便都拿過去。”
他頓了頓,眼皮一撩,目光在孟玉樓低垂的粉頸上打了個轉:“你方才口口聲聲,說你那些衣裳,都是自個兒仿制、又費心改良過的?爺倒要瞧瞧,去,挑一件你改得最得意的穿上給爺瞧瞧。”
孟玉樓得了西門慶的允準,正欲起身。
只見她那雙隱在裙裾下的大長腿先是微微一屈,飽滿的小腿肚繃緊,臀丘隨之輕抬。
這一起一立間,那的腰肢便款款地那么一擺,真個是風拂嫩柳,裊裊婷婷;臀波兒微漾,又似春水推舟,自有一股風流韻致。
偏生她動作從容,不疾不徐,紋絲兒不亂,倒像是深宅大院里浸淫出來的大家主母做派——也難怪,孟玉樓到底是商戶里嬌養出身,父母過世前便家底殷實。
嫁過來后勉力經營,手里還攥著兩間鋪面,底下幾十號人聽使喚,這通身的氣度,自然是小門戶出來的比不得。
只這副做派,卻生生刺了旁邊李桂姐和潘金蓮的眼。
尤其是那正醋海翻波的李桂姐,先瞅了瞅那幾口扎眼的箱籠,又乜斜著跪在地上的孟玉樓,肚腸里早已是九曲十八彎地轉開了。
她出身勾欄瓦舍,雖說如今也進了這宅門,和潘金蓮斗得烏眼雞似的,可細論起來,金蓮兒也是個苦瓠子。
也是個自小被那狠心的親娘,幾兩散碎銀子就典賣了的貨色!不過比她李桂姐的出身,略強那么一指甲蓋兒罷了。
可眼前這孟玉樓便是此刻跪在那里,那脊梁骨也是筆管條直,脖頸子也梗著,低眉順眼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來的那股子清高矜貴勁兒。
仿佛天生就犯沖似的,桂姐兒眼珠兒滴溜溜一轉,臉上堆下笑來,甜得能齁死人,沖著西門慶嬌聲道:“老爺~奴婢斗膽,替她挑一件兒可好?保管讓老爺瞧個新鮮景兒!”
西門大官人眉頭一挑,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李桂姐得了這句,心頭暗喜,扭著小腰便走到箱籠前,假意翻檢。她那眼睛,在那些光閃閃、滑溜溜的綾羅綢緞里逡巡,專揀那薄如蟬翼、透似輕煙的料子下手。
哼!大家閨秀?待會兒就叫你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現出原形!
她蘭花指一翹,嗤啦一聲便從衣堆里拎出一條夏日穿的素紗挑線裙子——那料子輕、薄、透、亮,迎亮處一照,幾乎能透出手指頭影兒來!裙擺上還用金線銀線挑著些纏枝蓮的花樣兒,走動起來,最是藏不住身段兒風流的物件兒。
“老爺您上眼,瞧這件如何?”李桂姐拎著那輕飄飄的紗裙,笑得像只剛偷了腥的貍貓兒,“您瞧瞧這料子,這針腳,嘖嘖,孟家姐姐定是下了血本功夫的!保管……嗯哼!”
待孟玉樓看清李桂姐手中那條薄得能映出她身后屏風上纏枝牡丹紋樣的素紗長裙時,饒是她再端方持重,那白膩的臉頰上,也“唰”地飛起兩朵火燒云,胭脂色直從腮邊漫到耳根后那細膩溫潤的頸窩里去。
“這……”孟玉樓的聲音里帶了一絲兒壓不住的輕顫,衣襟下那對隨著氣息微微起伏的酥胸也略略急促了些,“這裙子……是夏日里穿著,此刻怕是……不甚穩重……”
李桂姐心中得意,面上卻故作訝異:“哎喲,這可是你自己個兒親手改的呀!老爺要看的不就是你這‘改良’的巧宗兒么?你前番還說自己身子都是老爺的,現在的意思是老爺就不能品鑒品鑒?”
孟玉樓聽罷,心窩子里“咯噔”一沉,那“不是”二字在舌尖滾了三滾,終究沒敢吐出口來。
她只得低低應了聲“是”,蓮步輕移,款款上前,接過了那條輕若無物卻又重若千鈞的素紗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