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爹,您吩咐?”玳安哈著腰,眼珠兒骨碌碌轉(zhuǎn)。
“把那兩個點頭哈腰、沒骨頭的潑皮,連同他們巴結(jié)的那兩個官身,姓甚名誰、祖宗八代、門朝哪開,都給我打聽個底兒掉!快去!誤了爺?shù)氖拢屑毮愕钠ぃ】熘c!”西門慶朝那邊努努嘴。
玳安領(lǐng)命,眨眼就鉆進旁邊看熱鬧的人堆里。京城地面上的幫閑,比那地溝里的老鼠還多,消息比順風(fēng)耳還快。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玳安便又“哧溜”鉆了回來,壓低聲音,竹筒倒豆子般稟報:
“回稟大爹,打聽清楚了!那魁梧的青面武官,便是這京城團練保甲的統(tǒng)領(lǐng),姓楊名志!聽說是將門之后,祖上還出過令公哩!一身武藝端的是驚人,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
“只是……唉,時運不濟,聽說得罪了上頭,一直郁郁不得志,時乖命蹇,不得升騰,憋屈在這腌臜團練營里,管束著一幫刺頭潑皮。旁邊那個副官,姓史,名兒沒太真,都喚他史副官,弓馬嫻熟,也是個狠角色。”
西門大官人,心里頭電光石火般轉(zhuǎn)開了:“楊志?將門之后?空有一身本事,還不是被人按在這腌臜窩里,管著一幫刺青潑皮?郁郁不得志……郁郁不得志就要搶爺我的貨銀?”
玳安接著道:“至于那‘過街鼠’張三、‘草里蛇’李四兩個潑才,是京城的幫閑說,這倆貨色仗著會幾下拳腳,懂些歪門邪道,專在各大賭坊、暗窯子里鉆營,替人平事兒、設(shè)局、收爛賬,手腳麻利,心腸也黑。聽說早攀上了好幾條‘路子’,其中就有這團練營的史副官,連楊統(tǒng)領(lǐng)也搭上了線!”
大官人聽到這里,心中豁然開朗,如同撥云見日:“好!好!好!原來是這群京城賭場里的下三濫潑皮,攀上了這團練營的‘高枝兒’,合起伙來做局,坑到你西門爺爺頭上來了!真當(dāng)爺好欺負不成?”
他盯著遠處還在對史副官諂笑的“過街鼠”和“草里蛇”,又掃了一眼那郁郁寡歡的楊志,眼神閃爍不定,有點意思了。
爺?shù)挂纯矗悄銈冞@群蛇鼠一窩的道行深,還是爺這手段高!想坑爺?shù)你y子?爺叫你們連本帶利,連皮帶骨都給我吐出來!
大官人不再看那校場,猛地一勒馬韁繩,那菊青馬兒“希律律”一聲長嘶。
對玳安道:“走!先尋個落腳處。這京城的水,渾得很,也深得很!爺?shù)煤煤妹@潭子底下的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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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內(nèi),紫宸殿側(cè)暖閣。龍涎香細細,金獸吐瑞煙。
官家今日興致頗高,正背著手,繞著一塊新進貢來的太湖奇石細細品鑒。
那石頭高約丈余,通體孔竅玲瓏,色澤青灰中透著玉潤,姿態(tài)嶙峋奇崛,如云蒸霞蔚,又似鬼斧神工雕琢的仙山瓊閣。
官家越看越愛,手指在那冰涼的孔竅間摩挲,眼中盡是癡迷之色。
“高卿,你來看,”官家頭也沒回,喚了一聲侍立一旁、揣著手賠笑的高俅,“此石氣象如何?”
高俅忙不迭湊上前,腰彎得幾乎要折過去,臉上堆砌著十二萬分的驚喜與贊嘆,嗓門拔得老高:
“哎喲,我的萬歲爺!這……這簡直是天降祥瑞,地涌奇珍啊!您瞧瞧這孔竅,生得多有章法!這氣勢,端的磅礴!”
“臣在東京城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第二塊能及得上它萬一的!好!好!好!真正是塊通靈寶玉,合該擺在萬歲爺?shù)聂拊览铮苋赵戮A,鎮(zhèn)我大宋氣運!”
他唾沫星子橫飛,一連串的“好”字蹦出來,恨不得把畢生所學(xué)的馬屁詞匯都堆砌上去。
官家嘴角微翹,顯然受用,但眼神依舊粘在石頭上,又轉(zhuǎn)向階下恭立的蔡京:“蔡卿,你是懂畫的,于這‘石’道,亦是行家。你且說說,此石可入得眼?”
太師蔡京身著簇新的絳紫仙鶴補服,腰束玉帶,恭敬地垂手侍立。他雖已年過花甲,保養(yǎng)得卻極好,面皮白凈,只一雙老眼精光內(nèi)斂,如同深潭。
他在一旁早已將這石頭上下打量了無數(shù)遍,心中早有腹稿。他趨前兩步,姿態(tài)比高俅優(yōu)雅得多,但那份諂媚卻藏在更深的文辭錦繡里:
“回稟官家,此石真乃造化神秀,鬼斧天成!觀其勢,如太華千仞,孤峰插云。品其韻,似米家云山,水墨氤氳。孔竅勾連,暗合陰陽八卦。”
“紋理盤曲,隱現(xiàn)龍章鳳篆。置于御苑,非止增色,實乃聚天地之靈氣,彰圣朝之禎祥!臣觀此石,心神俱醉,恍若置身蓬壺仙境矣!”
他一番話引經(jīng)據(jù)典,說得天花亂墜,將那石頭捧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