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寧榮街上,早有小廝像被火燒了屁股般飛跑去各府報喜。
各色華貴的轎子、馬車,把寧榮街堵得水泄不通,馬嘶人喊,亂成一團。
管家賴大、林之孝等在門口迎客,嗓子都喊啞了。
那些賀客們,臉上堆著十二分的諂笑,嘴里說著二十四分的奉承話,恨不得把賈府的門檻都踏平了。
整個賈府,里里外外,都沉浸在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極盛繁華之中,那喧囂的喜氣,幾乎要把房頂都掀翻了去!
人人臉上都泛著紅光,仿佛這潑天的富貴,能千秋萬代,永世不絕一般。
王熙鳳在內院指揮若定,將一應賀客迎來送往、禮單登記、席面安排等事調度得井井有條,忙得腳不沾地,面上卻始終洋溢著興奮的紅光。
好容易覷了個空當兒,她腳步匆匆,直往寧府天香樓奔去。
推開那暖閣的門扇,果然見秦可卿獨自倚在窗邊大炕上。爐火雖燒得旺,烘得屋里暖融融的,她卻裹著一件貂褂子,身子微微蜷著,像只畏寒的雀兒。
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此刻卻沒什么血色,眉尖兒蹙著,籠著一層淡淡的、與這滿府喧騰喜氣格格不入的輕愁,更襯得她骨子里透出幾分病西施的可憐見兒。
尤其那對夸張的神物,此刻隨著她出神的嘆息微微起伏,仿佛壓著的心事也格外沉重了些。
鳳姐一陣風似地卷了進來,人未到聲先至:“我的好可兒!”
話音未落,一只戴著金鑲玉戒指的溫軟手掌便不由分說地攥住了秦可卿微涼的手腕。
鳳姐走起路來大磨盤般款款擺動,帶著一股子當家奶奶的潑辣與肉欲的豐腴。
她臉上堆著笑,聲音脆亮:“天大的喜事砸在頭上,你怎么倒一個人躲在這里清靜?快別悶著了!外頭鑼鼓喧天,熱鬧得恨不能把房頂掀了,你也該出去受用受用,沾沾這潑天的福氣!”
秦可卿低聲道:“嬸子來了。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我……我也歡喜的。”說話間,胸脯微微起伏,銀鼠褂子下的風光更顯旖旎,卻帶著一種無力的慵懶。
鳳姐是何等眼毒心亮的人物?立時便覺出她那笑里的勉強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憂色。
鳳姐臉上的笑容收了兩分,挨著秦可卿在炕沿坐下,豐腴的身子緊貼過去。
她一雙丹鳳眼仔細端詳著秦可卿的臉,目光如鉤子般:
“歡喜?我看著可不像。我的兒,你這魂兒都不知飄到哪處去了!”
她伸手,指尖帶著熱意,輕輕拂過秦可卿微涼的鬢角,“怎么了?這闔府上下,誰不喜得跟吃了蜜罐子似的,念佛都念岔了聲兒!偏你這里,倒像是揣著塊冰,擱了天大的心事。快跟嬸子說說,可是身上不爽利了?還是哪個沒長眼、沒心肺的下流種子,敢給你氣受?”
說話時,她那圓滾挺實的臀在炕沿壓住臀肉溢了出來,透著力道。
秦可卿輕輕搖頭,眼神閃爍游移,像受驚的小鹿,避開了鳳姐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沒有的事,嬸子多心了。我就是……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鳳姐眉頭倏地一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這潑天富貴砸下來,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倒是給我說說,哪里奇怪了?”
她那只攥著秦可卿的手非但沒松,反而又緊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另一只手叉在豐腴的腰肢上。
秦可卿被她這般逼問,更顯局促不安,貝齒死死咬著下唇,只是搖頭,聲音細若蚊蚋:“沒什么……許是我一時魔怔了,想左了……嬸子,別問了……”
鳳姐見她這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水光瀲滟卻又心事重重的模樣,心頭那股子爽利勁兒頓時被堵了個嚴實!
她猛地甩開秦可卿的手腕,霍地站起身,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連著腰下的圓臀都繃緊了,聲音也帶上了切齒的惱意:
“好你個蓉哥兒媳婦!我素日待你如何?掏心掏肺,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見不得光的腌臜事、陰私勾當,我哪一樁瞞過你?就連……就連你想見……”
鳳姐說到這里,猛地剎住話頭,警惕地掃了一眼緊閉的門窗,她俯下身,聲音壓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