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被仆役們手忙腳亂地套上車轅,沉重的箱籠被胡亂地搬上馬車,衣著光鮮的管事模樣的人,正揮舞著手臂,聲嘶力竭地吆喝著,催促著,臉上俱是驚惶焦灼之色。
看那架勢,竟是片刻也等不得,立刻就要拔營啟程!連那幾頂臨時支起的、綴著流蘇錦緞的華貴帳篷都來不及拆卸,只胡亂卷了扔上車。勛貴府邸出行,若非天塌地陷般的大事,斷不會如此失態倉皇!
看來那賈蓉,是真真沒了!
那賈蓉是何人?乃是寧國府長房嫡長孫!
他老子賈珍襲著三品威烈將軍的爵位,是寧國府正經的當家人!賈蓉雖年輕,卻是板上釘釘的未來爵爺,寧國府的金鳳凰!秦可卿,是養父營繕郎秦業從養生堂抱養來的千金,被賈珍物色嫁入賈府,更是給這樁富貴錦上添花……
這等身份,這等緊要的人物,年紀輕輕竟突然歿了!還未曾有子裔,這可不就是寧國府的天塌了么?
西門慶一路疾馳,徑直去了后花園演武的場子,練了一會他今日倒沒瞧見李瓶兒偷窺自己,大概是太晚了。練完后吩咐小廝:“抬一大桶熱水到后邊臥房里來!”
西門大官人脫得赤條條,邁開長腿跨入桶中。那滾燙的熱水瞬間包裹上來,燙得他渾身毛孔舒張,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在桶里吐納了一會,他將頭靠在桶沿,閉目養神,竟在這氤氳水汽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西門慶悠悠醒轉。眼皮尚未完全睜開,便覺得周身浸泡的水溫竟還是溫熱的,不似尋常那般早已涼透。他心中詫異,猛地回頭望去——
這一瞧不打緊,卻見那浴房角落里,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把鋪著軟墊的楠木交椅!椅上歪著一個千嬌百媚的人兒,不是那潘金蓮是誰?
只見金蓮兒身上只松松垮垮套著一件紅色軟綢寢衣,領口半敞,露出一截雪白飽脹。一頭烏油油的青絲也未曾梳攏,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更襯得那張小臉兒嬌媚慵懶。她蜷在椅中,螓首微垂,顯然是守著守著便打起了瞌睡。
最惹眼的是她腳下,竟還放著一個小小的銅胎手爐,爐上墩著一把銅壺,壺嘴里兀自飄散出絲絲縷縷的白汽!
西門慶頓時了然!這小蹄子,定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來,見他睡得沉,竟不敢驚動,只這般癡癡守著。那桶里的水之所以還溫熱,全是她見水溫稍降,便輕手輕腳從那小銅壺里舀了滾水,小心翼翼地添進去的!也不知她這般添了多少回,守了多久,竟把自己也熬得乏了。
看著這嬌媚人兒為自己如此癡心費神,西門慶心頭有些愛憐,這小人兒善妒,妒得莫名,妒得心毒,但一顆心一旦牽牢了,又全心全意塞著你。
他嘩啦一聲,從水中霍然站起,帶起一片水花。也顧不得擦干身子,幾步跨到金蓮面前。
金蓮兒被這水聲和動靜驚醒,迷迷瞪瞪地睜開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一見是西門慶赤身站在眼前,金蓮兒的小臉“騰”地一下飛起兩朵紅云,眼中瞬間水光瀲滟,哪里還有半分睡意?
她也不起身,就那么蜷在椅子里,扭動著水蛇般的腰肢,口中更是拖長了調子,發出又嬌又嗲、能酥到人骨頭縫里的聲音:
“哎唷……我的好達達可算醒了!奴心肝兒啊,都守得快要化成水兒了!瞧著您在水里睡得沉,奴家又心疼又不敢叫……只得像個燒火丫頭似的,一遍遍給續著這滾水兒,生怕涼著了我的好親親……您瞧瞧,奴家這手……”
她抬起一只柔荑,指尖果然被熱氣熏得微微發紅,伸到西門慶眼前,委屈巴巴地晃著。
見她主動邀功這次大官人沒有笑罵她,只是在那張嬌媚的小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順勢滑落,揉了揉她蓬松散亂的鴉青鬢發。隨即大臂一緊,便將這具溫香軟玉、只裹著薄薄寢衣的嬌軀穩穩打橫抱起。
這罕見的、不摻情欲的溫柔,倒讓金蓮兒一時怔住了。她慣常承歡,受慣了親爹爹的嬉笑怒罵、狂風驟雨,何曾得過這般近乎“憐惜”的對待?
受寵若驚的惶惑與一絲絲不敢置信的甜。她蜷在西門慶懷里,小臉兒貼著他猶帶水汽的、堅實滾燙的胸膛,聲音都帶上了幾分不自知的輕顫與討好:“爹爹……您身上還還濕著呢……仔細涼著了,讓奴伺候您擦擦干吧?”
正此時,暖大床的角落,錦被堆里一陣窸窣。香菱那小丫頭也被動靜鬧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出白藕似的小胳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是西門慶抱著金蓮立在床前,身上還水淋淋的,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
這也顧不得自己身上只松松掛著件水紅色繡蝶戀花的抹胸,露出大片雪白幼嫩的肩頸肌膚,兩條光溜溜的小腿一掀被子,赤著腳丫就跳下床來。
她趿拉上軟緞繡鞋,慌慌張張地跑到梳妝臺前,抓起一塊簇新的、吸水性極好的松江棉布大帕子,小跑著湊到西門慶身邊擦著身子:“老爺……”
西門慶低頭,看著這兩個丫鬟,任由二人幫自己擦干。
而后他抱著二人,也不說話,只是左右偏過頭去,各自香了一口:“乖,不鬧騰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