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那卷地撒野的穿堂風,撞在這堵“肉山”上,登時消了聲,匿了跡,一絲兒寒毛也鉆不進來。
她兩個縮在后頭,仿佛躲進了泰山影里,但覺一股暖烘烘的陽剛之氣裹住周身,再無半點寒意。
縣衙大門外,早已候著兩輛氣派非凡的馬車。
那車皆是朱漆描金,翠蓋珠圍,拉車的健馬皮毛油亮,打著響鼻。車旁肅立著七八個精壯家丁,垂手侍立,鴉雀無聲,顯是西門府上的規矩。
大官人頭也不回,只略抬了抬下巴,吩咐道:“你二人,上后面那輛車。”
隨即,他目光掃向一旁伶俐的小廝玳安:“玳安,你帶這些人,再雇上幾輛馬車,跟著孟家娘子走一趟。把她家里頭那些房契、地契,還有值錢的箱籠細軟、金銀器皿,一應物事,都仔細點算清楚,妥妥帖帖地搬回宅里,不得有誤!”
玳安聞言,立刻堆起滿臉笑容,脆生生應了個肥喏:“大爹放心!小的省得!保管給您辦得滴水不漏!”
孟玉樓在蘭香的攙扶下,艱難地爬上了那輛鋪著厚厚錦褥的馬車。
車輪一動,轆轆前行。
孟玉樓一把攥住蘭香的手,冰涼的手指掐得蘭香生疼。她湊近蘭香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未散的驚悸和深沉的憂慮:
“眼看就要進那西門府了……那深宅大院,比不得咱們那小門小戶!里頭說話做事,千萬要夾緊了尾巴!眼要亮,心要細,嘴要嚴!不該看的別瞎看,不該聽的別瞎聽,不該說的,打死也爛在肚子里!”
“一步行差踏錯,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我已然是自身尚且難保,哪里……哪里還護得住你!”
說到此處,孟玉樓心如刀絞,淚珠兒又在眼眶里打轉。她飛快地褪下腕子上那只溫潤的玉鐲,不由分說,死命塞進蘭香的手心,又緊緊攥住蘭香的手指,擋住她推卻讓她牢牢握住,聲音帶著的急切:
“這個……你貼身藏好了!或用紅繩線裹住玉光,千萬莫叫人瞧見!這是咱們倆最后一點傍身的指望!萬一……萬一有個山高水低,好歹能換些錢財應個急緩!”
蘭香眼中含淚連連點頭。
不久后。
西門大宅中。
西門大官人歪在廳上首位的太師椅里,身后侍立著金蓮兒并李桂姐。
階下,玳安垂手肅立,蝦著腰兒,恭恭敬敬回話:“稟大爹,小的隨孟家娘子回了楊宅,一應箱籠家伙都點驗明白,盡數抬進后邊庫房收著鎖了。這是清單在此,請爹過目。”
說著,雙手捧上一張紙箋。
大官人眼皮也不撩,鼻子里哼了一聲:“念來!”
“是。”玳安抖開清單,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計開:“紫檀木雕花鑲嵌象牙圍子羅漢床兩張,俱配著蘇杭上等綾羅帳幔,一色銀錯金帳鉤,端的精巧富麗……”
階下,孟玉樓跪在冰冷磚地上,螓首低垂,神色黯然。
這兩張羅漢床端的是她宅中壓箱底的排場,莫說清河縣里尋不出第二份。
便是放到那天子腳下的京師地面,也屬稀罕物件!少說也值他千兩白晃晃的雪花銀子!
玳安接著念:“四季衣裳、妝花袍兒,滿滿當當,足有四五只大箱籠……”
話音未落,大官人身后的金蓮與李桂姐,眼風兒不約而同地一碰,倒抽一口涼氣,那四只眸子里,霎時便涌起一層水汪汪的艷羨。
似她們這等貼身伏侍慣了的,最眼熱的便是那穿不完的堆山填海的綾羅綢緞!
尤其那描金箱柜“吱呀”一聲開了鎖,里頭堆的、迭的、掛的,真真錦繡成山,珠光寶氣直晃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