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zhuǎn)向楊守禮,臉上堆著諂媚又心照不宣的笑:“守禮賢侄,咱們可是說好的!你幫襯著演這出戲,哄得她簽了婚書,摁了手印。”
“事成之后,她那間最值錢的布莊歸你!剩下的絨線鋪子、她房里所有的金銀細軟、連同這處宅院,可都是要留在咱們楊家本支手里的!你可不能反悔!”
楊守禮瀟灑地一抖袖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與輕蔑:
“四叔放心!侄兒我雖是京城里來的,可最重信義!區(qū)區(qū)一個布莊,夠我在京里打點人情,攀附楊大人門路也就罷了。”
“這絨線鋪、銀兩、宅子,本就是你們楊家的東西,我楊守禮豈會貪圖?”
他斜睨著搖搖欲墜的孟玉樓,語氣輕佻,“玉樓……哦不,現(xiàn)在該叫娘子了!”
“娘子您瞧,這安排,可是我們楊家上下,一片苦心,為您著想啊!您這‘嫁’入我楊家,雖說是繼室,可也是正頭夫人,日后跟著我進京,享不盡的富貴,不比守著這點死物,當個被人惦記的寡婦強?”
孟玉樓聽到這些,已然明白過來。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張張臉孔在昏暗的燭光下扭曲變形,發(fā)出貪婪的綠光。
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腥甜的鐵銹味,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倒下。
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哆嗦著,從齒縫里擠出破碎的聲音,帶著徹骨的絕望與恨意:
“苦心?……為我著想?……呵……呵呵……”她發(fā)出一串凄厲又空洞的慘笑,眼中卻無淚,只有燒盡一切的死灰,
“好一個楊家!好一群宗親!好一個……遠房族兄!你們……你們這是吃絕戶!啃我夫君的尸骨!喝我孟玉樓的血!”
住口!”一個楊家的后生猢猻般跳將出來,手指頭幾乎戳到孟玉樓鼻尖上,滿臉鄙薄腌臜,“兀那賤婦,忒不識抬舉!四叔并守禮大哥費盡心思替你尋個下家,免你孤鬼似的飄零,你倒反咬一口?”
“甚么‘吃絕戶’?那產(chǎn)業(yè)本就是楊家祖上骨頭里熬出來的油水!你一個外姓的孤孀,還想霸著獨吞?真?zhèn)€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正是這話!”旁邊一個幫腔的,唾沫星子橫飛,“守禮大哥肯收留你這破落戶的‘回頭人’做填房,已是天大的恩典!你還敢挑肥揀瘦?也不撒泡臊尿照照自家影兒,真當自個兒還是那掐得出水的黃花閨女不成?”
“有人肯接手你這‘穿剩的破鞋’,就該偷著樂,早晚三炷香磕頭謝恩了!”
“進京去,那是跳進福窩窩里!楊大人府上的親眷,指頭縫里漏下點渣兒,也夠你吃香喝辣受用不盡!擺這副哭喪臉給誰看?平白帶累祖宗晦氣!”
“手印兒摁了,便是楊家的牲口!生是楊家的騾馬,死是楊家的死狗!由不得你反悔!再敢胡吣,仔細你的皮肉,一頓好家法打你個皮開肉綻!”
一句句,一聲聲,毒蛇吐信,鋼針扎心,輪番抽打在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窩子上。
孟玉樓孤零零戳在廳堂當央,恰似那狂風惡浪里一莖脆弱的蘆葦,眼見著就要摧折。
環(huán)顧四周,每一張面孔都寫滿了貪婪、算計、冷漠與殘忍的快意。
祠堂里供的是祖宗牌位,底下跪的卻是啃尸骨的豺狗!
什么宗親?什么情義?全是裹著蜜糖的砒霜!是餓紅了眼的豺狼,正將她分而食之!
她渾身冰冷,連指尖都麻木了。
她孟玉樓,連同她的一切,已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眼前,唯余一片望不到頭的、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死的……黑!
然而,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玉石俱焚的狠勁猛地從心底炸開!她猛地,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脊梁,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劃破屋頂:
“我不嫁!這樁婚事,我反悔了!這婚書,不作數(shù)!”
這聲絕望的吶喊,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廳堂里更猛烈、更肆無忌憚的爆笑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