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西門府要債風波
月娘聽了,心下便是一沉,面上卻不露,只把聲氣兒往下壓了壓,問道:“討的甚么債?空口白牙,可有文約憑據?”
來祿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頭垂得幾乎要碰到膝蓋:
“回……回大娘的話,那起子人咬得死緊……口口聲聲說是孟家三娘子未曾進咱府門時欠下的。數目……著實不小,足足六百兩雪花官銀!更兼說甚么利滾利,早該滾到九百兩了!”
“另……另有一樁,是王招宣府上欠著的五百兩賭債,利上加利,滾得一千兩有余!那債主倒說,西門大官人親口認下了這擔子。只是……只是念著大官人在咱清河縣威名赫赫,又敬重大奶奶您治家有方,是個明白人,不敢多要,只求討回兩筆債的一千一百兩本錢,再添上兩百兩利錢,攏共……攏共一千三百兩整。”
他偷眼瞧著吳月娘的臉色,山羊胡一翹一翹。
“一千三百兩?!”吳月娘面無表情,細細思量。
一千三百兩!
哼。
庫里統共就剩三千掛零的現銀!
官人進京打點前程,后續還不知要多少!
這一千三百兩,生生就是剜去了府里能動用現銀的四成!
萬一自家老爺在京里急等錢使,庫里短了手,可怎么處?
眼下進項不明,后手用錢的地方海了去了,豈能憑他紅口白牙,就把這潑天也似的銀子撒出去?
那孟玉樓,這幾日都關在小廂房里,不知鼓搗些甚么,各色綾羅綢緞流水價送進去,官人也不曾言語……
想來是裁些時新衣裳罷?官人既容她這般,自有他的道理。況且既進了西門府的門,就是府上的人。若此刻連點風浪都遮攔不住,叫底下人看去,豈不笑掉大牙?
她強吸一口氣,把那腔子里翻騰的火氣死死按捺下去,聲音倒拔高了些,透著股子冷硬:“叫他進來!是真是假,是人是鬼,總得見了那白紙黑字、畫押蓋印的文約憑據,才好說話!光天化日,莫非還能賴上不成?”
來祿臉上掠過一絲驚惶,湊得更近些,聲音打著顫兒:“大……大奶奶容稟!小的方才……方才留神細瞧了,外頭停著的那輛朱輪華蓋車,奢遮得緊!車轅子上明晃晃插著‘通吃坊’的旗號!車旁雁翅般排開站著十幾個精壯漢子,個個膀大腰圓,眼露兇光,腰間……腰間鼓鼓囊囊,分明藏著攮子短刀!”
吳月娘捻著佛珠的手指“咯噔”一下停住,心頭突地一跳。
她曉得此刻慌亂不得,倘若露出一點驚慌,下人們更是亂成一片。
硬是又吸了口氣穩了穩,嘴角兒卻緩緩扯出一絲冰碴子似的冷笑:“呵!好大的排場!通吃坊的潑才,帶著舞槍弄棒的夯貨……打量著我家官人前腳才離了這清河縣,后腳就要欺我一個內宅婦人,想靠這陣仗唬住不成?呸!瞎了他們的狗眼!叫他們領頭的狗攮的殺才,滾進來答話!”
來祿被這聲冷笑激得渾身一哆嗦,忙不迭地弓著腰退出去引人了。
須臾,只聽得靴聲囊囊,一個穿著暗花蟒紋綢直裰、腰系犀角帶、一臉橫肉的精壯漢子邁著四方步闖了進來。
那橫肉油光光地堆在腮幫子上,走動時一顫一顫。
他雖也抱拳拱了拱手,算是行禮,可那眼神卻帶著三分倨傲七分審視,如同刮骨鋼刀,肆無忌憚地在吳月娘身上、臉上狠狠剜了一圈,才粗著嗓子,甕聲甕氣地道:
“通吃坊管事錢豹,給西門府上大奶奶請安!方才小的手下想必已將來意稟明,這一千三百兩雪花官銀,白紙黑字,鐵板釘釘!還請大奶奶行個方便則個,今日交割清楚,小的也好回去跟東家復命,大家都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