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聽著,長睫微垂,心思在肚腸里打了幾個轉兒。畫個頭像,倒也無甚大礙,權當探探他的虛實。
再者,他話說到這份上,姿態放得低,又許了后續,倒顯出幾分誠意。
她玉頸微動,螓首輕點,朱唇吐出一個“好”字,聲音如珠落玉盤:“隨奴家屋里坐吧,也好掌燈細看。”
“哎,李行首且慢!”西門大官人卻不挪步,反而抬頭望了望天上那輪冰魄,又環視這月光浸潤的庭院,笑道:
“李行首此言差矣!如此天賜的良辰美景,月華如水,正襯得行首這絕代風華,增了十二分顏色!”
“若拘在屋里,點那昏黃油燈,豈不暴殄天物,辜負了老天爺這番美意?若行首信得過在下這點微末本事,”
他側身一指,指向花架旁月光最盛、花影婆娑的一角,“不如就借此地?此地月色最足,花氣襲人,最能襯出行首這傾國傾城的神韻來!”
李師師順著他的指尖望去,果見那處月光如水銀瀉地,花影橫斜,清幽別致。
她略一沉吟,想著院中開闊,丫鬟家丁就在近旁,諒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事體,便又輕輕一點頭,算是應允:“……也罷,便依大官人。”
大官人見她應下,眼中喜色一閃:“行首稍待片刻,在下這就去取來炭筆紙張。”說著便要轉身。
“些許小事,何勞大官人親往?”李師師柔聲道,隨即轉向遠處侍立一旁的丫鬟高聲喊道。
大官人忙接口:“我那炭筆收在專用的匣子里,問我小廝玳安拿便是。”
丫鬟聞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脆生生打斷道:“大官人快別提您那寶貝小廝了!方才院墻外頭,不知又是哪家不長眼的登徒子,又用綢緞裹了塊石頭,‘咚’一聲丟進院里來!”
“您那小廝見了,氣得三尸神暴跳,跳著腳罵‘哪里鉆出來的腌臜潑才,敢來太歲頭上動土!爺爺今日定要給你點顏色瞧瞧!’話沒說完,擼起袖子,就一陣風似的沖出門去尋晦氣了!這會子,怕是追出兩條街也未可知呢!”
大官人一聽,臉上那點從容頓時僵住,顯是沒料到這一出:“既然如此,煩請姑娘辛苦一趟,索性把我擱在東廂耳房里的那個青布包裹,整一個都搬過來吧。”
這里大官人正準備作畫。
離這李李師師香閨小院不遠的一處別院里。
平時冷清,今日忽然出現了幾個影子。
梁師成一身便服,沾了些塵土,也顧不得拍打,忙不迭回身,伸出一只保養得宜卻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攙扶后面的人。
后面那人跟著走出,身形略顯狼狽趙官家。
梁師成覷著官家臉色,尖著嗓子,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十二分的諂媚:“官家仔細腳下!您瞧,推開前面那扇小角門兒,穿過去,右轉走不上百步,便是李行首那院子的后墻根兒啦!”
他綠豆似的眼珠兒在昏黃光線下閃著精光,弓著腰,活像一只老蝦米,“老奴這就去替官家叩門……”
“咄!”官家不等他說完,便低聲笑罵打斷,語氣里帶著三分戲謔七分不耐煩,“你這老閹貨!懂得甚么風月?那男女間追逐的事體,講究的是個情致,講的是個‘誠’字!”
“你一個沒根的東西,何曾經過那銷魂蝕骨的人事?讓你去敲門,豈不煞了風景,敗了朕的興致?沒的讓她小覷了朕的心意!”
他邊說邊挺直了腰板,順手正了正頭上的官帽:“這等緊要關頭,自然得朕…不,我趙乙…親自去叩那玉門關!這才顯得鄭重,才顯得心誠!”
梁師成喉嚨里像堵了團棉花,終究還是硬著頭皮,扯著尖細的嗓子,聲音壓得比蚊子哼哼還低:
“官家……官家圣明!老奴……老奴斗膽,這心窩子里……它、它不踏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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