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百般準備,就在一朝
史大人拿眼梢略掃了掃瘌頭三那伙人里一個魁梧漢子,漫不經心問道:“那漢子是誰?”
瘌頭三慌忙矮下半截身子,臉上堆的笑能刮下二兩蜜來:“回義父的話,那是事主雇來臨時交割、護送謝銀的腳力兼護衛?!?/p>
史大人目光在武松身上略頓了頓。這漢子立在那里,便似半截鐵塔生根,氣度沉凝,倒讓史大人不由得多脧了兩眼,微微頷首:“唔,生得一副好筋骨,手腳想是不弱?!?/p>
瘌頭三臉上那笑紋立時又深了幾道,腰彎得越發低了,諂聲道:
“義父好眼力!真真兒是火眼金睛!不過嘛……嘿嘿,再能蹦跶的螞蚱,在您老人家跟前,也不過是土雞瓦狗,那點子微末道行,螢火蟲屁股似的亮光,怎敢跟您這當空皓月爭輝?給義父您提鞋帶兒都嫌他手指頭粗笨哩!”
史大人聽了,嘴角便勾出一絲矜持的得意,那骨子里透出的傲氣便再也藏掖不住,哼了一聲:
“那是自然。休說旁的,連根正經馬槍都無,拿什么跟我較量?”他目光斜睨過自己身后雁翅排開的數十騎保甲親兵,聲調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子睥睨四方的狂勁兒,“這普天之下,能在馬背上勝過我史某人的,掰著指頭也數得過來!”
話音未落,史大人再不理會瘌頭三一干人等,猛地一勒韁繩。
胯下那匹潑墨也似的烏騅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史大人趁勢一帶馬頭,雙腿狠狠一磕馬腹,舌綻春雷:“走!”
“喏!”數十名頂盔摜甲的保甲精銳齊聲應喏,動作如一人般齊整。但見他們控韁提氣,幾十匹戰馬齊齊昂首,雜沓的蹄聲瞬間收束,化作一陣低沉滾動的悶雷。
隊伍眨眼間展開,排成一個鋒銳無匹的楔形大陣——史大人便是那寒光閃閃的錐尖兒,左右兩名恰似箭鏃兩翼,身后層層鐵騎,左右分明,間距精準得如同匠人用墨線彈過。
馬頭攢動,竟似排成一條筆直的線,鐵蹄翻飛,卷起一條貼地疾走的黃龍也似的煙塵,裹挾著森冷的殺伐之氣向前突進。
日頭照在馬槍尖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一股子嚴整的軍威,劈面壓來!
再看瘌頭三手下那幾十號潑皮無賴,雖也騎著馬,卻早亂成了一鍋滾粥。
有那慌忙踢打馬腹想往前湊的,有那還在原地撥轉馬頭找不著北的,馬速快慢不一,互相擠撞推搡,隊伍頃刻間便拉成了一條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長蟲,甚而斷成了幾截兒。
馬蹄聲噼里啪啦如同爆豆,濺起的塵土也是污濁散亂。這一伙兒,活似被狂風扯碎的枯葉敗草,狼狽不堪地綴在那條氣勢如虹的“黃龍”屁股后頭,越發襯得史大人那一彪人馬,端的是銳不可當,氣焰熏天!
瘌頭三眼巴巴瞅著史大人那刀切斧剁般齊整的騎隊絕塵而去,眼中一絲復雜之色飛快閃過,旋即又被那諂笑堆滿,對著遠去的煙塵連連打躬作揖提鞍跟上。
武松騎在一匹不起眼的雜色騸馬背上,身形隨著馬步起伏,卻穩如泰山磐石。
他面上木雕泥塑也似,不見喜怒,唯有一雙精光內斂的眸子,似有似無地鎖定了前方那支卷塵疾走的保甲騎隊,尤其在那森森然指向天空的一桿桿馬槍尖上,略略停頓了一瞬。
寬厚的手掌,已習慣性地按在了腰間那柄樸刀鞘柄上,五指微攏,手背上青筋隱隱墳起,透著一股子沉凝如山、卻又蓄勢待發的力道。
且說這邊疾奔追著來保商隊而來,那廂在來保商隊前頭不遠的一片山林子里。
山風掠過林梢,吹得二人衣袂獵獵作響。并肩而立的西門大官人與賀大人,這一富一貴,一武一文,裝束氣象卻是截然不同。
西門大官人今日為這樁要緊事體,特意換上了一身頂頂體面又便于騎乘的行頭。
頭上戴一頂金頂玄色細氈暖帽,帽檐壓得略低。
內里襯了兩層細密的鎖子軟甲聊作防備,故而人看起來臃腫不少。
身上穿一件沉香色織金緞面的緊身箭袖袍,這料子乃是蘇杭上等的貨色,金線在秋陽下隱隱流動,華貴非常。袍子外罩一件油鵝黃綢里、玄狐皮出鋒的比甲,那玄狐皮毛根根油亮,風一吹便如水波般起伏,端的是價值千金。
看得旁邊得賀大人一陣眼熱,時不時得眼風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