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正冷不防就聽見西門慶自稱“拜讀過”自己當年的得意作品。饒是林如海涵養功夫深,也不由得眉梢一挑,鼻腔里輕輕“哦?”了一聲,那聲音里帶著七分驚奇,三分毫不掩飾的探究。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煞是有趣地將西門慶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細細打量了兩遍。
見到對方毫不畏懼的對視,緩緩露出微笑。
一個清河縣的富商,口齒伶俐、市井見聞廣博,這在林如海看來不足為奇,左右不過是些迎來送往、錙銖必較的本事,雖說此西門大官人言辭雅達,卻也不過多看幾眼!
可若說此人竟讀過他那篇引經據典、剖析時弊的殿試策論?這便如同聽說青樓女子能解《離騷》一般,透著股子荒誕不經!
“呵,”林如海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淡笑,顯出幾分審視的銳利:“我倒想聽聽,你……是如何看的?”
迎著林如海審視的目光,不閃不避,沉聲道:
“回大人。學生愚鈍,不敢妄論先生雄文宏旨。但學生以為,先生策論之精要,在于‘文武相濟,如鳥之雙翼,車之兩輪,缺一不可’。此論非徒托空言,實乃洞察古今興衰之灼見。”
他頓了頓,整理思緒,言辭愈發懇切:
“便以我朝為例。太祖太宗,以武定鼎,開疆拓土,此乃立國之基。然若無真宗仁宗以降,偃武修文,崇儒重道,廣開言路,養士百年,焉能有那文治昌明、經濟繁盛之世?此正應了先生所言‘無武不足以定國,無文不足以安邦’!及至如今,武備松弛,文恬武嬉,終難抵金戈鐵馬……此實為文武失衡,自毀長城之痛!”
說到此處,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同,話鋒一轉,指向了林如海自身:
“學生更以為,先生此道,非止于治國安邦之大略,亦是世家傳承之圭臬!遠者不論,便以先生尊府林家為例……”
他語氣帶著由衷的欽佩:
“林家先祖,開國元勛,馬上取功名,封侯拜爵,此乃以武定鼎家業,根基深厚!然林家并未固守武勛,止步于此。”
“子孫輩深諳文教乃立身傳家之本,詩書繼世,弦歌不輟。及至先生您,更是蟾宮折桂,探花及第,以錦繡文章、經世之才,光耀門楣,躋身清流!”
“此非簡單的‘由武轉文’,實乃以文固武,以文揚武!林家既保有了先祖武勛的尊榮與根基,又成功將家族命脈植根于文華鼎盛之壤。”
“武勛為骨,文華為魂,骨魂相濟,方成參天巨木!此等眼光,此等氣魄,此等傳承之道……”
西門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向林如海,斬釘截鐵地總結道:
“林家……正是先生‘文武相濟’之道在世家傳承上最深刻、最成功的實踐!林家,實為當今天下勛貴世家由武入文、轉型鼎盛之典范!后世子孫欲求家族綿延長青者,必當以林家為鏡鑒!”
但凡是人,都喜歡被拍馬屁,若不受用,那就是你拍得不夠好。
明君拒的是諂媚,卻喜忠言順耳。
那清官厭的是賄賂,卻愛百姓口碑。
倘若你遇上一個“不愛馬屁”的,那一定是你那拍法粗鄙,未搔到對方的癢處。
力道過猛顯了阿諛形跡,隔靴搔癢則未戳中對方真正得意之處。
高明人捧人,如春風化雨,恰如西門大官人如此,這些話他甚至沒有稱呼大人,而說的是先生。
要捧在真真處——他若自詡清正,你便贊其風骨,他若暗喜權勢,你便嘆其運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