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深秋冷月,寒氣侵肌。
李瓶兒臥在地上,緊閉雙目,外罩一件半舊的月白杭綢小襖,下頭系著條松花綠潞綢裙兒。奇怪的是那襖子也未系緊,斜斜地半敞著。
裙腰也松垮著,更顯那腰肢兒軟若無骨,如水蛇般蜿蜒在地上。她本身就極白,與秦可卿的奶白不同,身量又豐腴,此刻臥著,在月光下泛著瑩瑩的光,活脫脫便是一尊上好的定窯白瓷觀音,細膩光潔,毫無瑕疵,偏生又透出底下血脈的微粉,端的是冰肌玉骨,白得晃眼。
大官人幾步搶到李瓶兒身邊,蹲下身去,伸手探她鼻息,若有似無,趕緊俯身下去,將那大手按在李瓶兒心口心肺復蘇的推壓。
連按幾次,他那張闊口,便覆了下去,堪堪要貼上那兩片微微開啟、如熟透櫻桃般的朱唇,就在這氣息相聞、唇齒將合未合的當口,大官人忽覺一條軟滑溫潤、帶著甜香的丁香,竟是忍不住,急不過,從那檀口之中,怯生生、又帶著幾分狡黠地探了出來碰觸自己。
大官人登時便知是著了道兒!他猛地站起身來也不言語就要走。
李瓶兒一見急了,哪里還裝得下去?慌忙睜開那雙水汪汪、情切切的杏眼,也顧不得衣衫不整,伸出兩條玉藕似的胳膊,一把就抱住了大官人正要邁出一條腿,口中哀哀切切,帶著哭腔喚道:“大官人!你好狠的心腸!打了奴家就要撇下奴家走了?你摸摸奴家臉蛋,可是你那葡萄?”
西門慶被她抱住腿,那溫軟的身子貼在小腿上,只覺一陣膩滑。他低頭看著李瓶兒仰起的粉臉,淚光點點,嬌喘微微,胸前那抹胸兒更是半遮半掩,春光無限,臉上一點紫紅葡萄汁水,粘稠如蜜,在白得幾近透明的肌膚上格外刺目,便硬起心腸,只把腿用力一掙,喝道:“放手!爺沒工夫陪你耍子!”
李瓶兒哪里肯放?抱得更緊了。西門慶見她糾纏,索性發了狠,另一只腳猛地一跺地,趁李瓶兒吃痛手上微松的剎那,狠狠將腿抽了出來。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到院墻根下,看準了,提氣一縱,那矯健身影便如貍貓般翻上了墻頭,轉眼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墻頭幾片枯葉簌簌飄落。
李瓶兒跌坐在地上,冰涼的石磚硌著嬌嫩的臀股。她眼睜睜看著那冤家翻墻而去,連個背影都沒留全。滿腔的柔情蜜意、精心設計的旖旎風光,全落了空。
她恨恨地一跺腳,也不管那玉足踩在冷地上,撅起那兩片被大官人氣息熏染過的、猶自濕潤紅艷的櫻唇,朝著大官人消失的方向,帶著十分的委屈和九分的嬌嗔,低聲罵道:“呸!殺千刀的沒膽大官人!送到嘴邊的肉,爬過墻的紅杏都不敢吃……真真白長了那副唬人的身板兒!”
第二日初晨。
深秋霜重,天色灰蒙。
寧榮二府那兩扇朱漆獸頭大門“吱呀呀”洞開,碾過門枕石,卷起幾片枯黃的梧桐葉。
當先出來的,正是那風流裊娜、病骨支離的秦可卿。她裹著一件銀鼠皮里子、外罩云錦面的素白鶴氅,寬大的氅衣也掩不住內里那具豐腴妖嬈的身段。
臉色蒼白如雪,更添幾分弱柳扶風的韻致,偏生那對神物,卻是巍峨高聳,飽滿得驚人,沉甸甸地墜著,將那纖纖一捻的楊柳腰肢襯得越發不堪盈握,真真是如同懷里揣了兩只不安分的活兔兒。裙下一雙小小玉足,踩著厚底繡鞋,在冰冷的石階上搖搖欲墜。
緊隨其后,一陣香風裹著利落勁兒出來的,正是那王熙鳳。她穿一件金妝花緞的襖兒,配著一條墨綠底子撒金菊的馬面裙,頭上金釵步搖,映著灰蒙蒙的天光,依舊熠熠生輝。
鳳姐兒身量豐腴,行動間帶著一股子潑辣辣的生氣。最惹眼的,是那裙下包裹著的圓滾滾、沉甸甸!那馬面裙的料子厚實挺括,竟也被撐得渾圓飽滿,輪廓分明,沉甸甸地壓著裙擺,透出一股子結實又肉欲的悍然風情。
走起路來,真真是風擺荷葉,臀浪生波。
王熙鳳一眼瞧見秦可卿扶著丫鬟,臉色煞白,那對兒平日里勾魂攝魄的杏眼也失了神采,只剩下倦怠的灰翳。鳳姐兒心頭一跳,忙不迭緊趕兩步上前,一把攙住秦可卿冰涼滑膩的玉臂,入手處只覺那臂膀綿軟無力,隔著衣裳都能感到內里的虛浮。她蹙著描畫精致的柳葉眉,連珠炮似的開了口,聲音清脆中帶著急切:
“哎喲我的小祖宗!怎地臉色越發像個雪人兒了?那起子太醫都是吃干飯的不成?瞧瞧這手涼的!快別在這風口里站著了,仔細再灌了冷氣進去!”
她一邊說,一邊不由分說地將那軟綿綿的秦可卿往自己那輛早已候著的、裝飾華貴的翠蓋珠纓八寶車引去,“快!上我的車!咱們姐倆兒擠一擠,暖和!橫豎都到了城門口再分道也不遲!你這身子骨,可經不起再單獨顛簸了!”
秦可卿被她攙著,只覺得鳳姐兒身上那股子暖融融的脂粉香混合著旺盛的生命力撲面而來,與自己身上的藥香和陰郁形成鮮明對比。她笑著點點頭,蒼白的唇瓣微啟:“還未有這么嚴重,有勞二嬸子了!”便任由鳳姐兒幾乎是半抱著將她塞進了那溫暖舒適、鋪著厚厚錦褥的車廂里。
車輪轆轆,碾過鋪滿落葉的街道。車廂內暖爐熏人,隔絕了外頭的蕭瑟秋意。王熙鳳緊挨著秦可卿坐下,那渾圓飽滿的臀股將錦褥壓出一個深深的窩。她側過身,仔細地替秦可卿掖了掖鶴氅的邊角,又摸了摸她依舊冰涼的手,這才長長嘆了口氣,臉上那副潑辣干練的勁兒褪去不少,換上了一層真實的疲憊與怨懟。
“可兒啊,”王熙鳳壓低了些聲音,那清脆的嗓子也帶上了幾分沙啞的愁苦,“你說說咱們這日子,外人看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內里是個什么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我這心里頭,憋著一團火,堵著一塊冰,沒處說去!”
她頓了頓,“你是不知道,府里那些個沒王法的下流種子,眼皮子淺的奴才秧子,還有那……那沒良心的東西!”她說到“沒良心的東西”時,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切齒的恨意,豐滿的胸脯也氣得起伏不定:
“整日里不是偷雞摸狗,就是鉆營著撈銀子、養小蹄子!我王熙鳳是鐵打的不成?管著這么大一攤子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一處不得我操心?哪一處出了紕漏,不是我的不是?稍一松手,那起子混賬東西就能把天捅個窟窿!我累死累活,圖個什么?倒落得一身埋怨,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