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低聲的咒罵,漸漸遠去,如同潮水退去。
孟玉樓緊繃的心弦略略一松,隔著門縫,隱約瞧見那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外月光下。
她心頭滋味難辨,忙隔著厚重門板道:“多謝李員外仗義解圍,玉樓感激不盡,銘感五內。”
門外那李員外,聞言聲音立時放柔了幾分,甜膩得如同浸了蜜糖:“玉樓,你我之間,何須言此謝字?區區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只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透著股子黏膩的勁兒,仿佛能順著門縫鉆進來,“玉樓,我想煞你了……這門外風大露重,吹得人骨頭發冷,何不開了門,容我進去?也好替你壓壓驚,說幾句體己話兒……”
孟玉樓心頭“咯噔”一下,方才那點感激瞬間如煙云消散,化為冰冷的警惕。
她面色一沉,柳眉微蹙,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泉擊石,帶著不容置疑的清冷與凜然決絕:“李員外此言差矣!員外今日解圍之恩,玉樓銘記于心,他日定當厚報!只是——”
她一字一頓,字字清晰,如同斷冰切玉:“我孟玉樓雖是未亡之人,卻也自幼讀得幾句圣賢書,深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道理!”
“我一日未過你李家門,便一日是楊家的未亡人!此等輕浮言語,李員外休要再提!沒的辱沒了你我身份,更玷污了亡夫靈前香燭清凈!”
李員外被這劈頭蓋臉一頓冰錐也似的斥責,噎得喉頭一哽,半晌透不過氣來,那張保養得宜的圓臉上登時紅一陣白一陣。
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幾分訕笑,聲音黏黏糊糊,透著股不依不饒的真心:“玉樓,你這又何苦?我待你這一片真心,便是日月星辰也照得見!”
“你既這般顧慮名節體統,不如……不如就趁早簽了那婚書,定了這名分?也省得外頭那些嚼舌根子,更免了今日這般凍掉下巴的潑皮滋擾,你我也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豈不是兩全其美?”
門板后,孟玉樓的聲音卻依舊平靜無波:“婚嫁大事,非同兒戲。李員外美意,玉樓心領。只是此事……尚需從長計議,容我再思量幾日。”
她裹緊了身上的皮襖,寒氣順著門縫鉆進身子里。
李員外一聽“思量”,腳在地上跺了跺,聲音拔高了幾分:“還思量什么?莫非信不過我李某人?玉樓啊玉樓,你開門!讓我進去!這外頭風雪刀子似的割人,我進去與你細細分說其中利害……”
“李員外請回吧!”孟玉樓斷然截住他的話頭,語氣斬釘截鐵,如同快刀斬亂麻,“此刻家中只有我與小鸞兩個婦道人家,實——在——不便見客!李員外是讀書明理、見過世面的人物,當知‘瓜田李下’之嫌!莫要逼玉樓!”
門外的李員外聽得這番拒人千里的冷言冷語,靜默了片刻。
他忽地重重嘆了一聲,那嘆息聲又沉又長,穿過門縫,裹挾著十足的委屈與怨懟,直直鉆進孟玉樓的耳朵,鉆進她緊繃的心弦:
“唉——!玉樓啊玉樓!你……你這般防賊似的防著我,可真真是……剜我的心肝哪!”
他聲音陡然拔高,透著一股子激憤不平,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我待你如何,你心里難道沒桿秤?”
“前番你想要把著布莊做大,是我!是我巴巴地從京城托關系給你牽線,費了多少周折才給你調來綢緞!指望著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你進貨錢不夠,也是我!是我李某人拍著胸脯替你做的保!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掏心掏肺替你打算?可你呢?”
“你倒好!把我這滾燙的真心實意,全當作驢肝肺!連門縫兒都不讓我進,一句暖心窩子的話也無!張口便是‘名節’、‘自重’,句句都戳人心窩子!玉樓,你摸著良心問問,這般待我,是不是……太過了分?太寒了人的心?嗯?”
門內,孟玉樓緊咬著下唇。
李員外這番“掏心掏肺”的表白,確實讓她無法硬氣反駁。
盡管那批綢緞價格虛高了一些,可畢竟是他幫的忙不錯。
自己借那印子錢,也是他介紹,還親自做了保人。
這情分,卻也沒有漢子為自己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