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原是李師師情急之下,將手中一直絞著的、帶著溫潤濕意的湖絲汗巾,不由分說地按在了他唇上。
李師師抬眸望著他,那雙慣常含著秋水、流轉生輝的眸子里,此刻水光瀲滟,眼尾微微泛紅,一層薄薄的霧氣氤氳開來,顯是心中激蕩難平。
然而,與這泫然欲泣的眼眸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她雙頰驀地飛起的兩抹嬌艷紅霞,如同三月枝頭初綻的桃花,透著一股女兒家情急之下的羞赧。
她像是被自己這大膽的舉動燙著了一般,纖纖玉指猛地一縮,將那汗巾飛快地收了回去,緊緊攥在手心,指尖都微微泛了白。
她垂下眼簾,不敢再看他熾熱的目光,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又似嗔似怨地輕聲說道:“信了,信了便是……誰、誰要聽你發誓……”
那尾音輕飄飄地落下,仿佛帶著無限心事,又似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心尖。
大官人一愣,心道:“哪個要發誓了?爺我只是想說‘若在下心中存有半分輕視李行首之意,那也是世道使然。’”
李師師看著大官人一怔,以為他害羞,掩口“哧”一聲輕笑,那聲音便如珠落玉盤,又帶幾分慵懶媚態。
她這才攏了攏襖子,畫兒略略推近些燈,對著侍立的大官人,眼風兒斜斜一飛,道:
“大官人真真好手段!好畫技,這眉眼,這神氣兒,竟似活脫脫從奴家臉上拓下來的一般!奴家方才攬鏡自照,也未必有它這般傳神。真真是畫活了!怪道人常說‘畫龍點睛’,大官人這筆墨,端的點活了奴家魂魄哩。”
她說著,蔥管也似的指尖兒輕輕點著畫中眉眼,水杏般的眸子卻順著那流暢的墨線一路向下滑,滑過那空蕩蕩的畫幅下半截兒,忽地一頓。
那粉面上笑意便凝住了些,朱唇微啟,貝齒輕咬,半晌,才拖長了調兒,幽幽嘆道:“噯喲…唯有可惜的緊吶…”
李師師將那畫紙用蔻丹指尖兒捻著,只露出空白的身體,對著大官人晃了晃,眼波里便帶了幾分似嗔似怨、又夾著三分促狹的意味:
“可惜的便是…這身體,空落落地懸在這里!”
大官人笑道:“這下李行首可相信。”
“都說喚我師師便好。”李師師含嗔帶怨的眼波打斷道。
她將畫紙輕輕放下:“大官人休怪奴家多心,奴家雖對這畫技一道的造詣,遠不如奴家的歌喉舞姿來得精熟,但多少能品上一品!”
“如今大官人能單憑一張臉兒和一對足兒,便畫出奴家這眉梢眼底的神采風流…嘖嘖,大官人這筆下功夫,真非凡品。”
她頓了頓,身子微微前傾,一股甜膩的暖香便向大官人襲去,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洞悉世情的了然:“奴家此刻卻是信了…大官人身邊,如奴家一般的‘絕色知己’,想必定然不少罷?”
第150章師師敞心績,皇后朕氏
大官人想把順手灑金川扇打開,卻發現并未帶在身旁笑道:“這話從何說起?”
李師師卻已掩口輕笑,自顧自說了下去,帶著幾分自嘲,又似有無限感慨:“我見大官人見我后并無半點慌張彷徨,甚至”
她頓了頓臉色一紅,又轉了個話鋒:“若非閱盡人間春色,胸有丘壑,對著奴家這般顏色,大官人這筆墨,如何能落得如此順暢,”
她妙目流轉,瞥了一眼那空白的畫幅,又悠悠補了一句:“常言道得好啊——‘無針不引線,無根怎生蓮’?大官人這筆墨里的‘根底’,想必是深得很哩!”
她說完,款款起身,對著大官人盈盈一福,那腰肢兒軟得似三月楊柳:
“師師早先言語無狀,多有沖撞,還望大官人海涵則個,莫要計較奴家這婦道人家的短淺見識。”
李師師螓首微垂,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方才,低低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官人若不棄,能否多盤桓幾日?將這畫……補全了才好。”
話一出口,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被畫身子的模樣:身上僅著那件繡著并蒂蓮的茜色抹胸,薄如蟬翼的輕紗隨意披覆在肩臂,勾勒出曼妙的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