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的,一點‘茶湯錢’,給李管事暖暖脾胃,跑腿的腳力,全賴您了!”來保聲音壓得比蚊子哼還低,臉上卻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李信袖口一抖一攏,那笑意瞬間從眼角漫到了下巴頦兒,仿佛三九天灌下一碗滾燙的羊肉湯,連刮骨的北風都成了暖轎子里的熏風:
“嘖!老弟你呀……總是這么體恤人!等著!哥哥我腳底板抹油——快去快回!”說罷,捧著名帖禮單,腳下生風,轉(zhuǎn)身不見。
來保心頭略松了半口氣,卻不敢真放下。
他朝玳安飛了個眼色。玳安這小猴兒精,早從懷里摸出個沉甸甸、硬邦邦的青布小包袱。
來保接過包袱,臉上堆起十二分的熟絡(luò)笑容,走到那幾個原先凍著臉的門丁跟前。
他袖口巧妙一拂,每人手里便如變戲法似的,多了一塊冰涼梆硬、足秤一兩的小銀錁子:“幾位尊管老爺!站在這風口浪尖上,真是辛苦!這點‘柴火錢’,買壺燒刀子暖暖腸子,驅(qū)驅(qū)這鉆心的寒氣!”
那幾人手指頭一捻,暗地里一掂量分量,臉上的冰殼子“咔嚓”就裂了縫兒。
雖不至于像王三那般熱得淌油,卻也硬生生擠出幾道干巴巴的笑紋,鼻腔里“嗯”“啊”兩聲,算是認下了這份人情。
輪到王三時,來保袖底乾坤,特意多滑出一塊足有五兩的銀錠子,直接塞進王三那厚實的掌心:“王三哥!今日全仗您老面子!這點‘酒水錢’,千萬莫嫌寒磣!回頭得了閑,兄弟在春香院擺一桌,咱們哥倆好好樂呵樂呵!”
王三笑得后槽牙都見了光,一把將銀子按進懷里,骨頭都輕了二兩:“哈哈哈!好兄弟!痛快!哥哥就愛跟你這樣的爽利人打交道!”
這邊銀子剛“暖”了人心,玳安那邊更沒閑著。只見他猴兒似的竄到一輛車旁,“刺啦”一聲扯開油氈,拽出幾個用厚油紙裹得嚴嚴實實、還沾著點莊戶泥腥氣的長條包裹——正是那風干得油亮亮、香噴噴的臘野兔!
他笑嘻嘻地挨個往門丁懷里硬塞,一人懷里杵了一只:
“幾位大哥!天冷得邪乎!山東清河縣西門莊子上新得的野物,粗拉玩意兒,不值幾個大子兒!拿著夜里當個消夜,就著燒刀子撕巴撕巴,也算嘗個山野的腥氣!”
他硬是把山東清河縣西門幾個字咬在嘴中。
這油紙包裹一入手,沉甸甸、硬邦邦,透著臘味的咸香和山風的野氣,可比那冷冰冰、硬邦邦的銀子,不知多了多少滾燙的人情味兒!
幾個門丁,連帶著新來那幾個,摸著懷里油滋滋的兔子,聞著那鉆鼻子的咸香,臉上終于綻開了發(fā)自肺腑的油光,掂著分量,七嘴八舌嚷開了:
“嗨喲!這……這怎么話兒說的!太破費了!”
“西門大官人府上出來的管事,就是厚道!里外透著明白!”
“可不咋的!這兩日來送禮的,甭管是幾品、抬著多少描金箱子,全他娘的眼珠子長在頭頂上!誰記得咱們這些把門弟兄喝的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
“呸!都是些沒良心的!哪像二位管事,心腸熱得跟炭盆似的!連口野味兒都惦記著咱!”
“就是!二位管事這心意,比啥都暖和!”
一時間,方才還劍拔弩張、凍得能掉冰碴子的太師府大門前,竟變得熱火朝天,仿佛成了西門府的門樓子。
來保、玳安與眾門丁擠在背風的門樓下,搓著凍紅的手,跺著發(fā)麻的腳,嘴里哈著白氣,東家長西家短地扯起了閑篇,親熱得如同穿一條褲子的老交情。
那刀子似的北風穿過巍峨的門洞,呼號著,似乎也被這白花花的銀子、油亮亮的野兔,還有那滿嘴的奉承話兒,烘烤得軟了幾分,少了幾分刺骨的寒意。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那李管事從深宅里帶出個響動,便是敲開這潑天富貴、權(quán)勢熏天大門的最緊要一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