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父女重逢
這王三官兒又道:“舅老爺!您老真是……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這通身的氣派,這清正廉明的風骨,甥兒活了這些年,莫說沒見過,就是聽都沒聽說過!今日能沾親帶故,實在是祖墳冒了青煙……”
他搜腸刮肚,恨不得把所有好詞兒都堆砌上去,那馬屁拍得又響又空,甜得發齁,浮夸得如同油鍋里撈銀子——燙手又晃眼。
林如海聽著這“宗親外甥”嘴里蹦出的奉承話,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這些話,粗糙、直白、毫無養分,聽得人耳根子發膩。倘若他不開口,倒還不顯,他這一開口,反倒把旁邊那位的西門慶給襯了出來!
這人比人,高下之分,最是殘忍不過——不需三日五載,往往只一個照面、一句對答、一場變故,便如冷水潑雪,霎時分明。
又恍若曬谷場,東風一來,癟谷輕飄飄飛上天,飽實的谷粒反倒沉甸甸落在地上——是輕是重,是貴是賤,一陣風的工夫便現了原形。
林如海眼神左右一掃,此刻,這倆人的身份氣度,倒像是生生調轉了過來:
那西門大官人,雖一身富商打扮,行禮回話卻沉穩有度,眼神里藏著精明卻不露諂媚,腰桿挺直,竟隱隱透出幾分世家子弟才有的持重與底氣,倒像是那郡王之后該有的模樣!
反觀這正牌的“郡王之后”王三官,舉止輕浮,言語淺薄,急切獻媚之態活脫脫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暴發戶家的幫閑篾片,只顧著在貴人面前搖尾乞憐,哪里還有半分宗室貴胄的體統?
林如海心中暗自搖頭,目光掠過唾沫橫飛的王三官,卻在西門慶那沉靜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這西門大官人,倒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物,口才謀劃,心有縱橫。
想到此處林如海一時間起了招攬之心。
他收回目光,看著這朱漆門扉卻已斑駁黯淡,階前石縫里鉆出叢叢衰草,在料峭春風中瑟瑟搖曳。
廟內古柏虬枝愈顯蒼勁,然枝葉間疏影橫斜,漏下幾點清冷天光,反添寂寥。
仰觀“文武圣德”匾額,金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朽木,心頭驀地涌起一股宦海沉浮、世事變幻的蒼涼。
這才又轉頭望向西門大官人:“你既無功名在身,可愿意”
話未說完,忽聞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伴著一聲帶著哽咽又極力壓抑的清喚:
“父親!”
三人齊齊望眼過去,只見絕世佳人已俏生生立于月洞門下。
王三官聽到這竟然是舅老爺的女兒,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多看。
西門大官人卻面色如水,淡然望了過去,這便是林黛玉么。
深秋暮色里的林黛玉,活脫脫一枝叫霜露打透了的玉簪花,看著伶仃瘦怯,偏從骨縫兒里透出一股子纏綿勾人的肉意來。
她身上裹著蜜合色綾棉襖,本是寬松的樣式,叫那秋風沒眼色地一纏一裹,緊貼皮肉,倒把那身段兒勒得分外顯眼——腰是一把子細溜溜的楊柳腰,仿佛掐一下就能斷;可到了那臀兒腿兒處,卻又不聲不響地鼓脹起來,肉是肉,骨是骨。
漫步走過來時,行走間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韻致。
下頭系著條楊妃色繡菊花的棉裙,裙角兒掃過枯草,帶起一陣子窸窸窣窣的響動。她身子骨弱畏寒,衣衫穿得厚實,反倒更添了幾分禁得住細看、耐得住咂摸的滋味兒。
再看那張臉子:兩腮凍得浮起兩團異樣的紅暈,冷艷得扎眼。嘴唇是淡白的,微微干得起了一層細皮兒,她無意識伸出舌尖兒一舔,頃刻間便水潤潤、亮盈盈的,透出一股子病西施的嬌慵來。
一雙天生的含情目,此刻水汽迷蒙,眼波流轉間,孤高清冷,卻又懶懶的,倦倦的,斜刺里遞過來一絲兒涼浸浸的媚。
許是趕過來見父親急了,幾縷碎發濕膩膩地貼在汗津津的鬢角,襯得那張小臉兒白得透亮,白得易碎,活脫脫一件精雕細琢的琉璃美人燈。
在大官人眼里,這等病嬌顏色,教人看了一面想遠遠供著怕磕碰了,一面心里又像有只貓爪在撓,恨不能抱在懷里壓在身下一把揉碎了,看她零落成泥碾作塵,才解了那心尖兒上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