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李老爺是天下讀書人的座師,家學淵源!你不出頭,誰還敢出頭?快別推辭了,這差事非你莫屬!評得好時,我明兒還備好酒謝你!”
她一番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既捧了李紈,又帶著當家奶奶指派事務的利落勁兒。
李紈坐在稍遠燈影下的繡墩上,一身素雅。
聽得眾人推舉她評詩,她粉面含春,嘴角噙著笑,眼波流轉間,那股子成熟婦人壓抑在素服下的風流韻致便不經意地流淌出來。她聲音溫和,帶著點慵懶的圓潤:
“鳳丫頭這張利嘴,專會拿我頂缸,我父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故而我也讀書不多,什么‘德容言功’?不過是熬日子,比你們多幾分死氣罷了。”話雖如此,卻讓她眼角眉梢都舒展開,更添幾分顏色。
“我不過是癡長幾歲,比你們多認得幾個字罷了,哪里就當得起‘才名’這些話?既蒙大家不棄,推我出來,少不得勉力為之。”
她聲音溫和沉靜,如春風拂柳,目光掃過滿座顏色,續道:“今日既是賞月為題,自然以月為宗。只是古往今來,詠月之句,十之八九,總不免關涉‘相思’二字。”
“離人望月,游子思鄉,閨中懷遠,皆因月而起情。然則,月之清輝,普照萬方,亦能助人雅興,發人清思。”
“故而咱們今日倒也不必拘泥于清風明月一題,凡屬相思之趣,不拘男女相思,父子親情,有離合悲歡之感,或即景生情,或托物言志,但得清新雅致,便為上品。諸位盡可放開心胸,各展才情。”
李紈這番話說得既合規矩,又開明通達,既點明了月的傳統意象,又留出廣闊空間,尤其“放開心胸”四字的氣度與包容,眾人皆心悅誠服。
第152章大官人名揚賈家
她頓了頓又開口說道:“云丫頭既起了興,便由她先起句吧,就以這‘月’和‘相思’為題,大家隨性聯去。”
史湘云大喜,豪興頓生,叉腰望月,朗聲道:“好!大嫂子掌壇,我便拋磚引玉了!”
寶玉在旁邊插不上嘴,便眼巴巴望著黛玉,又偷覷寶釵,恨不得立時揮毫。
史湘云得了李紈首肯,又見月色如水,清輝遍地,那股子詩興豪情再也按捺不住。
她幾步走到臨水欄桿處,叉著腰,仰頭望著那輪皎潔皓月,又低頭看向池中隨波蕩漾的月影。恰在此時,遠處一只水鳥被這邊的笑語驚動,“撲棱棱”振翅飛起。
此情此景,觸動了湘云。她眼睛一亮,脫口而出,聲音清越響亮,帶著發現佳句的興奮:
“寒塘渡鶴影!”
“寒塘”點出環境的清冷幽寂,“渡”字靈動傳神,仿佛鶴影是踏著水波月光而來又去,短短五字,畫面感極強,這意境竟不似湘云平日豪放風格。
林黛玉原本獨自坐在角落陰影里,冷冷地看著水面,心中為父親擔心郁結未消。驟然聽到湘云這一句“寒塘渡鶴影”,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不假思索地接道:“冷月葬花魂!”
這句雖好,太過凄涼,有些不合賞月相思,眾人心頭劇震,寒意頓生。
王熙鳳雖不通詩詞,甚至被經常取笑連字都不認,但“葬花魂”三個字直白的不祥之意她還是聽出來了。
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用團扇掩了掩口,眼風掃過李紈和寶釵,心中暗道:“這林丫頭,好端端的賞月,偏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
李紈完全被這兩句詩的意境和才情所懾服,這句一出便知是巔峰絕唱!
然如此團圓滿月,這句極大的不安和忌諱太過凄清奇譎。
秦可卿見眾人一時都皺著眉頭,趕緊一旁溫和說道:“好詩,好詩!果然新奇妙絕!這句‘寒塘渡鶴影’便已出人意表,清奇得緊!‘冷月葬花魂’……”她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更是令人拍案!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