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讓李縣尊陪著尊使來頒圣旨,可想而知這官位那是何等清貴榮耀?
“啊呀!我的親娘祖奶奶!”立在月娘身后的金蓮兒,第一個從死寂里掙脫出來,失聲尖叫,隨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可那雙媚眼里迸出的光,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天爺!菩薩顯靈了!”香菱喜得渾身亂顫,原地蹦了個高兒,雙手合十跪了下來,對著虛空不住地念佛磕頭,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如同涂了胭脂。
所有的堂前下人此時聽后也顧不得禮儀,議論紛紛:
“我的天爺!圣旨……圣旨到咱家了?!”
“乖乖!縣尊老爺都來陪著?那咱們大爹這官兒,怕不是要坐進金鑾殿里去?”
“大娘!賀喜大娘!咱們西門家這是……這是要改換門庭,做那官宦世家了呀!”
“往后咱們出去,腰桿子也能挺直了!咱們可是官宦家的奴才了?!?/p>
“就是!就是!咱們也是官宅里當差的人了!”
眾人面上那份狂喜,如同開了花兒的饅頭,遮都遮不住,眼神里都透著與有榮焉的光,紛紛恭喜大娘。
吳月娘被這紛亂嘈雜的聲音驚醒,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滾燙的喜悅猛地沖上頭頂,四肢百骸都酥麻了,心口咚咚咚地擂起鼓來,幾乎要跳出腔子!
官人得了這般潑天的恩寵!西門家……西門家從此便是真正的官宦門第了!
月娘只覺得腳下發軟,身子一歪,下意識地死死攥緊了旁邊小玉的手腕子,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另一只手慌慌張張想去扶那冰涼的紫檀木八仙桌沿,指尖抖得如同秋風里的枯葉。
然而,這陣子天旋地轉、骨酥筋麻的狂喜勁兒,只在她腔子里滾了一滾!
吳月娘到底是西門府當家主母,又是官宦家出身,執掌偌大家業!她心里那根弦兒猛地一繃:此刻是何等緊要關頭?若是被這歡喜沖昏了頭,亂了陣腳,在縣尊和尊使面前失了體統,丟了官人的臉面,那才是天大的禍事!這份恩典,也成了禍根!
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那氣兒又冷又硬,如同三九天的冰碴子,瞬間壓下了在五臟六腑里翻騰滾沸的狂喜!方才還水汪汪、迷糊糊的一雙杏眼,霎時間精光四射,如同磨快了的刀子,掃過滿堂!
“都吵什么!作死的小蹄子們!”月娘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尖又利,帶著一股子不容喘息的煞氣,像鞭子一樣抽在亂哄哄的廳堂上,瞬間把那嗡嗡的議論和狂喜壓得死寂!
“天大的恩典!天大的體面!越是這火燒眉毛的當口,越要拿出咱們西門府的規矩來!一個個慌腳雞似的,亂了方寸,失了禮數,讓縣尊老爺和尊使貴客看了笑話,驚了尊駕,仔細我揭了你們的皮!”
她目光如電,飛快地掃視全場,一道道指令又快又狠,如同連珠炮般砸了出來:
“來保!”月娘一指,“愣著作甚!立刻去把中門、儀門統統給我打開!所有門扇都敞到頂!叫前院后院所有小廝,都給我到前院甬道上伺候著!拿新笤帚把甬道掃了再掃!潑上三遍清水??!快!跑著去!”
“吩咐武丁頭,帶上那些護院守在西門府路邊,不要讓閑雜人等沖撞了尊使隊伍!”
“金蓮!”月娘松開攥得發白的手,“你腿腳快!速去后頭宗祠牌坊!請出那套紫檀木雕五福捧壽云紋的香案!就擺在正廳正中央!”
“再把供在佛龕前那對鏨花赤金爐、描金燭臺,還有那對三尺高的紅燭,都給我請出來擺上!”
“來保家的!”月娘目光釘在來保媳婦身上,“你帶著你手下那幾個婆子媳婦!把這正廳里里外外再給我過三遍!桌椅屏風,一星兒灰塵不許見!窗欞門扇,擦得能照出人影兒!還有,”
她頓了一下,聲音更沉,“香菱去書房,把書房里的那幅《仙鶴翔云圖》取出來,掛到香案后頭正墻上!要快!手腳都給我麻利點!”
“小玉!”月娘一邊厲聲點名,一邊已風風火火轉身,裙裾翻飛地疾步向內室走去:“跟緊我!開我那描金嵌螺鈿的頂箱大柜!取我那件壓箱底的沉香色遍地金妝花緞子通袖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