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鵝蛋臉兒,不施脂粉,卻自透出海棠春睡般的嬌艷慵懶,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天然帶著一股子勾魂攝魄的慵懶媚意。
那膚色真是:羊脂玉雕就,新雪堆成,比那剝了殼的雞蛋清還要嫩滑光潔幾分。
李瓶兒對著菱花鏡,越看越是自傲,恨不得將那鏡中自己也摟過來親香一口。
要說最讓她自家也挪不開眼,倒非是嫵媚的臉兒和身段兒,而是那一身養得極好的皮肉!
顫巍巍,白生生,透著一股子水靈靈的嫩氣。
瑩潤處更是了得,燈光燭影下,竟似裹了一層上好的羊脂膏子,油汪汪、亮瑩瑩,滑不留手!
那白,更是白得沒了邊兒,晃得她自己看著鏡子都眼暈心也跳,仿佛對著三伏天正午的日頭,明晃晃,白燦燦,直要刺進人心里去。
她忍不住伸出那春蔥也似的指頭,輕輕拂過自個兒滑膩如酥的腮邊,又順著那玉頸往下,指尖傳來的那份溫、軟、滑、膩,真真是銷魂蝕骨。
她不由得瞇起眼兒,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滿足的、帶著蜜糖般甜膩的嘆息。
“這樣的膚子…”李瓶兒對著鏡中那個顛倒眾生的影兒,輕聲呢喃,語氣里是掩不住的得意與傲然,
“莫說這小小的清河縣,就是當年在大名府,那些正經八百的誥命夫人,綾羅綢緞裹著,珍珠香粉堆著,又有哪一個,能養得出這般白腴都發亮、這般水滑的皮肉來?怕是連給我提鞋也不配!也不知京城里有沒有人能比上一比!”
鏡中的美人兒眼波流轉,媚態橫生,那份由骨子里透出來的自矜與滿足,當真比那最烈的春藥還要勾魂攝魄。
花子虛站在門口,聽見半天沒回復,只覺得嗓子眼發干,他舔了舔嘴唇,聲音拔得更高,帶著哭腔:
“我的親祖宗!西門慶那邊催命似的催得緊!他…他翻臉了!再不還,我這條小命就交代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先借我幾百兩,周轉一下,日后我…”
“沒有。”李瓶兒在房內,聲音又軟又糯,干脆利落地打斷他,“一個子兒也沒有。你在外頭欠下的風流債、賭債,倒要填窟窿似的填到我房里來了?我這點壓箱底的體己,還不夠你前兒在賭桌上輸掉的那副赤金頭面錢呢。請回吧,我要歇著了。”
花子虛碰了一鼻子灰,看著眼前那繡著纏枝蓮的錦緞門簾,狠狠朝著那光潔的地磚啐了一口濃痰,轉身踉踉蹌蹌而去!
錦帳之內,李瓶兒并未躺下。她倚著床柱,聽著花子虛遠去的腳步聲,胸口卻劇烈地起伏著。
“西門慶…西門大官人…”她紅唇無聲地翕動,貝齒幾乎要咬碎:
“我李瓶兒自問這副身子,這身皮肉,哪一點比不上那李桂姐!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窯姐兒!聽說前幾日竟被他抬舉進了府,做了他房里的丫鬟!好不風光!他連個粉頭都肯收用,偏偏…偏偏對我…”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豐腴溫軟的脯子:“我…我至今還是囫圇個的女兒身,竟還比不上一個賣笑的娼妓李桂姐?他西門慶眼瞎了不成?!還是…還是他嫌我…嫌我這身子腌臜?”
花子虛走回前廳,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空蕩蕩的廳堂里亂轉,正是一籌莫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光景。
就在這火燒眉毛的當口,他兩個平日里鉆營打抽豐、專會占便宜的堂兄弟——花子由與花子光,恰似那聞見葷腥的老蠅,腆著臉、搖搖擺擺地晃了進來。
“喲嗬!二哥!這是怎地了?臉皮子蠟渣黃也似!”花子由生得獐頭鼠目,兩粒綠豆眼兒骨碌碌亂轉,先就扯開嗓子嚷道。
花子光也假惺惺挨上前,捏著嗓子道:“正是哩二哥,撞著甚鬼打墻了?快與兄弟說說?”
花子虛如同那落水鬼撈著根稻草,哪還顧得體面,一把攥住花子由的胳膊,喉嚨里帶了哭音:
“由哥兒!光哥兒!來得正好!快!快挪借幾百兩銀子救俺一命!再遲些,你二哥這副身家……怕是要填了那無底洞!”
花子由與花子光賊忒兮兮對了個眼兒,臉上那點子假仁假意登時褪得精光,換作一副苦瓜相,仿佛天塌下來壓了他倆的腳面。
“哎喲我的親親二哥!”花子由一拍大腿,叫起撞天屈來,“您這不是要活掏兄弟的心肝么?俺家那點底子,耗子鉆進去都得哭著出來,您老又不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