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嚷鬧間,忽聽得人從中一聲高亢沙啞的怒罵,蓋過了所有聲音:“傷風敗俗!該千刀萬剮的狗男女!”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須發花白、拄著拐杖的老頭兒,擠在人堆前面,氣得胡子直翹,手指顫抖地指著王六兒和韓二,唾沫橫飛地厲聲斥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行此禽獸茍且之事!韓道國是我街坊,老成持重,辛苦在外掙家業,你這淫婦在家竟干出這等沒廉恥的勾當!還有你這韓二,畜生!”
“那是你親嫂嫂!禮義廉恥都喂了狗嗎?敗壞門風,辱沒祖宗!知縣老爺就該把你們這對狗男女,當堂打死!以正視聽!”
這老頭兒罵得義正辭嚴,聲嘶力竭,仿佛自己便是那道德楷模、人間正氣。圍觀人群被他這激烈態度引得紛紛側目,有些不知情的還暗暗點頭稱是。
然而,知根知底的老街坊們,卻互相擠眉弄眼,捂著嘴嗤嗤偷笑。
有人低聲道:“快瞧,陶扒灰這老殺才倒跳出來充正經人了!”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呸!他自家扒灰的丑事,整條街誰不知道?前年他兒媳婦為這事差點上了吊,鬧得雞飛狗跳,他倒有臉在這兒罵別人‘傷風敗俗’?”
人群中一個尖利的聲音毫不客氣地高聲打斷他:“喲!我當是誰在這充大瓣蒜呢!原來是陶扒灰陶老爹??!”
這一聲“陶扒灰”,如同揭了老底,人群頓時爆發出更大的哄笑聲。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帶著十足的譏誚接茬道:“陶老爹,您老在這兒罵別人‘傷風敗俗’、‘禽獸不如’,您自家那點扒灰的營生,倒忘得干凈了?您那‘綱常’、‘廉恥’,是單給別人定的吧?”
一個顯然深知內情的中年漢子,掰著手指頭,當眾大聲數落起來:
“列位街坊鄰居聽著!這陶老爹可是咱牛皮巷里‘扒灰’的老行家、真魁首!他頭一個兒媳婦,是怎么被他這老扒灰逼得沒臉見人,一根繩子吊死在房梁上的?這事兒才過去幾年?大家伙都忘了?”
人群“嗡”地炸開了鍋,無數道刀子似的目光射向陶老頭。
那漢子越說越起勁,聲音洪亮,字字誅心:“頭一個兒媳婦被他逼死了,消停了沒兩年,他兒子續了弦。嘿!您猜怎么著?這新進門的二房媳婦,也沒逃過他這老扒灰的手!”
“整日里動手動腳,調三斡四,氣得人家新婦回娘家哭訴,差點又鬧出人命來!這事兒,左鄰右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哈哈哈!”人群爆發出震天的哄笑,充滿了鄙夷和快意。有人高聲接話:“可不是嘛!正經一個‘扒灰’的祖師爺,倒有臉在這兒罵別人‘偷小叔子’?真是老鴇子罵妓女——不知自丑!”
還有人沖著陶扒灰的方向啐道:“呸!老不修!自家扒灰扒得兒媳婦上吊,倒有臉充正神!我看你是也想訛韓道國幾兩銀子吧?裝什么大尾巴狼!”
那陶扒灰被這連珠炮似的當眾揭短,句句戳在肺管子上,直臊得那張老臉由紅轉紫,由紫轉青,如同開了染坊鋪。
方才那副義正辭嚴的架勢早丟到爪哇國去了。他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手里的拐杖也抖得不成樣子。
在滿街的哄笑、譏諷、鄙夷的目光和“扒灰”、“老扒灰”、“逼死兒媳”的唾罵聲中,他再也站立不住,恨不得把頭塞進褲襠里。
只得灰頭土臉,拄著那根仿佛有千斤重的拐杖,在眾人的指指點點和持續不斷的嘲笑聲里,如同喪家之犬,狼狽萬狀地擠出人叢,逃之夭夭,比那赤身被綁游街的韓二還要不堪入目。
縣尊李大人見捉奸證據確鑿,大怒,將王韓二人各打二十板收監。
數九寒天,滴水成冰,卻涼不過人心。
韓道國聞得兇信,恰似晴空里劈下個焦雷,震得他三魂蕩蕩,七魄悠悠。
想起自家認識身份最大的人便只有和婆娘偷情的來保管家了。
當下顧不得許多,屁滾尿流便奔來保家,也只道是根救命稻草。
于是便有了這一幕。
只見韓道國癱跪在地,篩糠般亂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來保哥!天…天塌了啊!我…我韓道國便是個活畜生,拆骨熬油也榨不出幾兩雪花銀去填那無底洞哇!”
來保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氣,湊近了,唾沫星子幾乎濺到他臉上:
“蠢驢!行貨子!眼前放著一尊真佛你不拜,倒來撞我這破廟門?這清河縣地面上,能壓住縣太爺簽筒、鎮得住那群潑皮無賴,叫那班牛頭馬面乖乖放人的,除了俺家大爹,還有哪個驢鳥敢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