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尊大人明斷!如此處置,既彰國法之威,又顧念人情之常,實乃兩全其美!西門慶在此,謝過大人周全之德!”
“周全之德”四字,他說得意味深長。一場足以杖斃孟玉樓的潑天禍事,就在這兩位大人物的三言兩語、心照不宣之間,輕描淡寫地化于無形。
只剩下堂下那群面如死灰、如墜冰窟的楊氏族人,眼睜睜看著他們處心積慮謀奪的“肥肉”,就這樣被西門慶這只猛虎,一口叼走!
那楊四叔眼見煮熟的鴨子要飛,急得眼珠子通紅,如同輸光了本錢的賭棍,猛地從人堆里躥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堂前青石板上,扯著嗓子嚎道:
“青天大老爺!冤枉啊——!這孟氏賤婦,早已許配給我楊家嫡親侄兒楊守禮為妻!婚書在此,三媒六證俱全!她生是我楊家的人,死是我楊家的鬼!那西門府的賣身契,定是這賤人走投無路,勾結外人偽造的!求大老爺明鑒!”
他一邊嚎,把脖子一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狠厲:
“況且!我那侄兒守禮,乃是當朝宣政使楊戩楊大人的遠房族侄!!”
“宣政使楊戩”這五個字,如同一個炸雷,劈在李縣尊天靈蓋上!
李縣尊驚得“噌”一下從太師椅上彈起半截身子,臉色“唰”地白了!他這七品芝麻官,哪里惹得起這等通天的人物?!
楊戩,那可是官家身邊一等一的親信大太監,專為官家照顧這天下奇花異石、珍禽寶獸!
手指縫里漏點沙子,都能壓死他這小小縣令!更別提楊戩心狠手黑的名聲在外……
李縣尊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額角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他下意識地扭過頭,惶惑不安地望向西門大官人,眼神里滿是“這如何是好?”的驚懼。
西門慶初聞“楊戩”之名,心頭也是一凜!
這閹豎權勢熏天,確實是個硬茬子。
他眼風如刀,閃電般掃向人群里那個被楊四叔推出來、強撐著挺起胸膛的楊守禮。
只見那楊守禮,雖一副的倨傲模樣,可那眼神卻如同受驚的老鼠,躲躲閃閃,畏畏縮縮,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市井小民硬充大頭蒜的虛怯,哪有半分高門紈绔的跋扈底氣?
大官人心中頓時雪亮,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譏誚,非但不懼,反倒上前一步,對著那楊守禮揚聲問道:
“哦?原來這位,竟是楊戩楊大人的族侄?失敬失敬!”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如同刮骨鋼刀,在楊守禮臉上來回逡巡,“說來也巧,前些日子官家恩賞,授了在下這顯謨直學士的虛銜,楊戩楊公公……呵呵,就在御前伺候,還與在下寒暄了幾句,甚是親切。”
“不知小哥兒是楊公公哪一房的侄兒?姓甚名誰?趕明兒見了楊公公,在下倒要好好替小哥兒問個安,攀攀親,敘敘‘族誼’!”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直直轟在楊守禮頭頂!
他哪里見過什么楊戩?不過是祖上不知隔了多少代、八竿子打不著的破落戶,仗著都姓楊,在鄉里招搖撞騙罷了!
如今被西門慶這真見過楊戩的煞星當面點破,還要去“問安攀親”,這豈不是要把天捅個窟窿?!
楊守禮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那強裝的倨傲瞬間垮塌,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最后變得死人一般灰敗!
他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如同被抽了筋的癩皮狗,拼命地擺手搖頭,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尖叫道:
“沒有!沒有的事!青天大老爺!小人……小人根本不認識什么楊公公!都是……都是楊四叔他胡吣!他……他為了霸占孟寡婦的家財,硬逼著我冒充的!小人冤枉啊——!”
這一嗓子,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你個刁滑奸詐、狗膽包天的楊四!”李縣尊方才的驚懼瞬間化為滔天怒火!
他感覺自己像被當猴耍了,還是當著西門大官人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