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一起,那點告狀的決心早散到爪哇國去了。
他躡手躡腳地掀開厚重的棉簾子,一股暖融融的、帶著安息香甜膩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
只見里間炕上,王夫人面向里歪著,錦被蓋得嚴實,呼吸均勻,顯是睡熟了。
炕沿下的小杌子上,丫鬟金釧兒正歪在那里打盹,手里還虛虛握著個美人拳,隨著她一點一點的頭,那拳頭也垂在腿邊,人也乜斜著眼兒,昏昏欲睡,一張俏臉被地炕烘得紅撲撲的,嘴唇微微嘟著,說不出的慵懶撩人。
寶玉一見金釧兒這副海棠春睡的模樣,方才那點愧疚、憤怒、欲求不滿,霎時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鬼使神差地湊到金釧兒跟前,動作輕得像只偷腥的貓,伸手就把她耳朵上帶的一對小巧玲瓏的珍珠墜子輕輕摘了下來。
金釧兒猛地驚醒,迷迷瞪瞪睜開眼,見是寶玉,先是一驚,隨即抿嘴一笑,忙擺手示意他快出去,又合上眼假寐。
寶玉哪里肯走?他賊忒兮兮地探頭,仔細瞧了瞧王夫人,見她紋絲不動,睡得正沉,膽子更大了。
伸手便從貼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丸香雪潤津丹來。那丹丸不過綠豆大小,清香撲鼻,帶著點薄荷的涼意。
寶玉兩根手指拈著,趁金釧兒閉著眼,便笑嘻嘻地往她微微張開的櫻唇里一送。
金釧兒也不睜眼,只喉嚨里輕輕“唔”了一聲,粉嫩的舌尖一卷,便將那丹丸噙住了。
一股子清甜涼意在口中化開,她嘴角不由得彎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寶玉看得心頭火熱,身子又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帶著濃濃的調笑意味:“好姐姐,你這般可人意兒,我明日就和太太討了你來,放在我屋里,咱們日夜一處,豈不快活?”
金釧兒眼皮動了動,依舊不答,只是那噙著丹丸的腮幫子微微鼓動了一下。
寶玉見她沒惱心頭更是癢得難耐,得寸進尺道:“要不…等太太醒了,我這會子就討?省得夜長夢多……”
話音未落,金釧兒猛地睜開眼,伸手便把寶玉往外一推:“沒聽過‘金簪子掉在井里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話也不懂么?太太剛睡下,你且消停些!”
她眼珠一轉,想到把這混世魔王引開的法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低聲道:“…我告訴你個巧宗兒,你這會子別處尋樂子去!東小院里…環哥兒正和彩云兩個…嘻嘻…不知搗什么鬼呢!你去拿他們,豈不更有趣?”
寶玉此刻滿心滿眼都是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美人兒,哪管什么賈環彩云?
寶玉涎著臉,又湊上去:“管他們作甚!憑他們胡天胡帝去!我今日眼里心里,只守著姐姐你一個……”
說著,那手便有些不規矩起來,想去摸金釧兒的手。
就在此時——只聽“呼啦”一聲!
炕上王夫人猛地翻身坐起!一張臉氣得煞白,鬢角都亂了,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金釧兒臉上!
王夫人厲聲尖叫,揚手就照金釧兒臉上狠狠摑去:“下作的小娼婦!!好好的爺們兒,都叫你們這些狐貍精教唆壞了!!我還沒死呢,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主子,作這等沒廉恥的勾當!!”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結結實實扇在金釧兒嬌嫩的臉上!那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珍珠耳墜也被打飛,不知滾落何處。
寶玉被嚇得魂飛魄散!剛才那點旖旎心思早嚇成了冰渣子!
眼見王夫人那吃人的目光掃過來,他哪敢停留?
連滾帶爬,像只受驚的兔子,“哧溜”一下就從門簾縫里鉆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身后金釧兒凄厲的哭喊和求饒:
金釧兒噗通跪倒,抱住王夫人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太太!太太饒命啊!我再不敢了!奴婢知錯了!”
王夫人胸膛劇烈起伏,看著腳下哭成淚人的金釧兒,眼中沒有半分憐憫,只有被冒犯的滔天怒火和冰冷的厭惡。
想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更是氣大不打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