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謙躬身踏入暖閣,濃郁的甜香蟹鮮直沖鼻腔:“回太師,高太尉已離府。臨走時……神色頗有些惴惴。”
“哼!”蔡京嗤笑,接過濕帕擦手:“在蹴鞠場上博得圣顏一悅,便真當自己有了擎天架海的本事?鹽政如淵,深不見底;王子騰似虎,爪牙猙獰。他哪樣都降不住,遇事便如沒頭蒼蠅,只知往老夫這棵大樹底下鉆……”
他目光掃過水晶壁包子廚,語氣轉冷:“這官場,烈火烹油,錦上添花易!過借東風,雪中送炭,難!難如登青天!”
“他高俅,既無火中取栗的膽魄,又缺釜底抽薪的狠辣,只靠一點圣眷余溫,能暖到幾時?終究是流沙上筑臺,根基淺薄!如同這蟹殼殘肉,看著金黃,實則空虛,稍壓即碎。流沙地基,傾頹只在須臾。”
翟謙垂首,只應了個沉甸甸的“是”字。
隨即稟告:“方才又有幾路人物,輾轉托了各種曲折的關系,遞到老奴手中,皆是為下月太師千秋,想叩開一線天機,將‘心意’遞到您法眼之下。禮單上都是些黃白之物……都在這兒了!”
他袖中那迭厚厚禮單,在這價值連城的暖閣里,竟顯得有些寒酸。
蔡京目光移開包子,落在翟謙袖口,嘴角噙著嘲弄:“如此禮單打回便是,何必來擾我清凈!翟謙啊,你跟了我大半輩子,難道參不透?”他枯指點了點額心,又指水晶壁后:
“老夫這場壽宴,排場是幌子,收禮非貪圖阿堵物。若只為黃白俗物,莫說鹽引茶綱、花石綱這些淌金路,便是老夫信手寫個‘壽’字丟出去,外頭那些眼紅的,典房賣地也要搶著供奉,怕是要傾家蕩產來搶著當孝子賢孫!錢?不過是庫房里生塵的死物,是權勢這棵大樹底下,最不起眼的落葉罷了。”
他看著玉碟中熱氣騰騰、價值十兩的玲瓏包,卻不舉箸:“這壽誕,是座‘煉金爐’。熔的是人心,煉的是真偽!要燒掉那些空有祖蔭、腦滿腸肥的朽木,煉化那些根基虛浮、首鼠兩端的墻頭草,更要焚盡那些心思駁雜、背后牽扯太多、用起來扎手的頑鐵!”
他渾濁老眼如鷹隼般的目光攫住翟謙大管家:“老夫要煉‘真金’!‘利器’!命里帶煞、心硬如鐵、手狠如刀,卻又懂得審時度勢、能揣摩上意如觀掌紋的‘明白人’!”
第111章京城勢力
蔡京嘴角那絲笑意輕飄飄:“這滔天的富貴,潑天的權勢,豈是凡夫俗子能輕易染指?非得是那等‘伏犀貫頂’、‘殺破狼照命’的狠戾命格,才配上老夫這艘船,才當得起老夫的‘手’與‘刀’!這些人,才是我蔡京在各部衙門口、各條財源路上……真正能點石成金、翻云覆雨的‘代理人’!”
蔡京枯指隔空點向禮單:“連我脾胃喜好、心頭所忌都摸不清,送來的不是蠢笨的金山玉海,便是隔靴搔癢、牛頭不對馬嘴的玩意兒…”
“這等庸才,如同這包子,”他忽用銀箸輕輕一戳,那價值十兩的玲瓏包薄皮應聲而破,金黃濃香的餡料如熔金流淌在暖玉碟上,“餡料再好,皮破了,形散了,便是廢物!還能指望他辦大事?”語氣輕蔑如拂塵,“命里無時莫強求!這等人物,天生便是泥塘里的泥鰍,只配在底層濁浪里打滾,當個被人驅策的糊涂蟲,如何懂得駕馭風云、執掌乾坤的奧妙?”
他看著碟中流淌的“熔金”湯汁,語氣稍緩:“翟謙,切記。此番壽誕,收禮是假,‘擇器’是真!背景不清、心思駁雜、命格不硬、手段不辣的,一概擋回!”
“送來的物件,莫看它值錢幾何,只看它背后的人‘懂不懂天時’、‘曉不曉人事’!不識天時,不曉人事,縱有萬貫家財奉上,亦如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其心不明,其器不利!”
“這份‘懂’與‘曉’……才是叩開我蔡府大門唯一的‘投名狀’!”
翟謙深深一揖觸膝:“老奴謹記!
京城。
王子騰府邸的花廳里,紫檀木的圈椅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儀。
王子騰身著家常的寶藍團花直裰,端坐其上,面色沉靜如水。薛姨媽坐在他下首的繡墩上,一張富態的臉氣得煞白,胸口不住起伏,手里攥著的湖綢帕子都快絞成了麻花。
王夫人陪坐在側,眉頭緊蹙,看著地上跪著的薛蟠,眼神里又是氣惱又是無奈。
“孽障!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薛姨媽猛地一拍身旁的黃花梨小幾,震得幾上的官窯蓋碗叮當亂響,指著地上縮著脖子的薛蟠,聲音都在發顫:
“才消停了幾天?啊?你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那高衙內是什么人?他爹是殿帥府的高太尉!是官家眼前紅得發紫的人物!你…你竟敢當街把他打得鼻青臉腫,爬都爬不起來?!你是嫌你舅舅的麻煩不夠多,還是嫌我們薛家的禍事惹得不夠大?!”
薛蟠梗著脖子,雖然跪著,那股子混不吝的勁兒卻沒消,甕聲甕氣地辯解:
“媽!這怎么能怪我?!您是沒聽見那姓高的王八羔子嘴里噴的糞!他…他竟敢當街辱罵舅父大人!兒子我…我氣炸了肺!一時沒忍住,就…就給了他幾拳頭!誰知道那廝看著人高馬大,竟是個銀樣镴槍頭,忒不經打!才幾下就躺地上哼哼唧唧裝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