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大官人念頭一閃而過,眼前盧俊義已是怒氣難當。
“呔!你這廝……”盧俊義沉聲怒喝,震得樓板嗡嗡作響,那蒲扇大手青筋暴起,銀票已被他攥成了拳頭,眼看就要砸向那張可憎的瘦臉!
旁邊浪子燕青眼皮一跳,心知自家主人性烈如火,這一出手,非把這瘦雞也似的小官兒拍成肉餅不可!此地是天子腳下汴京城!他身形微動,暗勁已運至指尖,便要上前架住盧俊義胳膊。
就在這千鈞一發、火星子亂迸的當口,西門慶卻似一陣風,搶前半步,一把按住了盧俊義那青筋畢露、蓄勢待發的鐵臂,他臉上依舊堆著那副和暖如三月春陽的笑。
旁邊站著的玳安,何等伶俐?眼見大官人眼色,登時心竅玲瓏。
他一個滑步搶上前,對著那鼻孔朝天的崔待詔,高喝到:“汰!你可看仔細了,我家西門大官人雖無功名在身,確實三品武官的義父,有著尊身!”
“三品武官!”崔世清那張倨傲的瘦驢臉,瞬間如同被抽干了血的豬尿泡,“唰”地褪盡了血色,煞白如紙!方才那股子“清流待詔”的酸腐傲氣,如同被鋼針戳破的魚鰾,“嗤溜”一聲泄了個精光!
崔世清陪笑道:“原……原來是三品通家尊親!下官言語孟浪,沖撞了西門大官人,只是……只是今日樓上雅集,除了米博士、陳學士這些文壇魁首,都是頂頂清貴、頂頂重身份體面的主兒……這就是規矩……沒有功名在身,實在……實在不便登樓。求大官人尊身,莫要為難小的……”
大官人眉頭一挑,就在這進退維谷、騎虎難下的僵持關頭——
樓梯上忽地飄下一個慵懶中透著幾分威勢、又浸透了蜜糖也似的媚的婦人聲音,帶著一股子膩人的脂粉香風,如同鉤子般鉆進樓下每個人的耳朵眼兒里:
“呦!樓下何事這般喧嚷?聒噪得樓上諸位貴人都皺了眉頭,擾了品畫的雅興!”
大官人一愣。
這聲音在自己身邊嗯嗯啊啊親爹爹叫了不少,怎么可能聽不出來是誰。
原來就在樓下剛剛僵持的當口,三樓樓梯不遠處那屏風隔開的的雅間內,一桌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們正圍坐著。她們是今日雅集作陪的各位勛貴、宗室、文臣的家眷,位上坐著的,正是三品誥命夫人林太太。
此刻的林太太那耳垂上,赫然墜著一對龍眼大小、渾圓無瑕、光暈流轉的南洋明珠耳珰!
更惹眼的是她雪呼呼的皓腕上,松松套著一只水頭極足、翠色欲滴的玻璃種翡翠鐲子,與她蔥管似的十指上那幾枚鑲著貓兒眼、祖母綠的赤金戒指交相輝映。
這通身的富貴氣象,偏又裹在一具熟透了的水蜜桃也似的肉身上,腰肢雖不盈一握,臀股卻渾圓飽滿,將那上好的羅衫馬面裙撐得曲線跌宕起伏,媚態入骨,偏生眉眼間又帶著幾分誥命夫人的矜持貴氣,端的是又騷又貴,勾魂攝魄。
同桌的幾位勛貴太太,哪個不是人精里熬出來的?眼光何等毒辣!那通政使司右參議的夫人,安遠侯府的二奶奶,光祿寺少卿的如夫人……幾雙眼睛,早將那林太太從頭到腳、從首飾到衣裳,用眼光刮了七八十來遍!
“哎喲喂,”安遠侯府的二奶奶捏著嗓子,用團扇半掩著嘴,聲音不高不低,恰恰能讓林太太聽見,“林夫人這對南洋珠,怕不是前兒個宮里賞下來的貢品吧?瞧這成色,這般大小,怕不得值個……上千兩雪花銀?”
她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掩飾不住的酸意。
“可不是嘛,”通政使司右參議的夫人接口,眼睛死死盯著林太太腕子上那汪碧水般的翡翠鐲子,“林姐姐這鐲子才叫稀罕!這水頭,這翠色,怕是玻璃種帝王綠吧?咱們府上庫里收著的那幾塊,跟姐姐這個一比,倒成了石頭蛋子了!”
她嘴上奉承,心里卻在飛快盤算:自家老爺雖是三品,卻是清水得能照見人影的衙門,一年的冰敬炭敬加起來,怕也買不起林太太身上這幾件行頭!一個三品武官的虛銜,俸祿幾何?他夫人哪來這般潑天的富貴手面?
莫非……聽聞讓兒子小王招宣拜了一個義父。土財主。
眾人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熱里,又摻了幾分的鄙夷。
林太太如何不知這群長舌婦的心思?她只慵懶地抿嘴一笑,眼波流轉,帶著三分得意七分不屑,自家女人知道女人。
第140章玉麒麟又如何?又遇林夫人,
別看這群人好像不屑,倘若讓問她們愿意不愿意,倘若有一個說不愿意,自家便從這樓上跳下去,所有的酸意都來自自己沒有,越是酸的越是如此。
林太太纖纖玉指拈起一顆冰湃的西域葡萄,朱唇輕啟,貝齒微露,慢悠悠道:“妹妹們說笑了,不過是些尋常玩意兒罷了,哪入得各位法眼……”
話音未落,樓下爭執聲便隱隱傳來。林太太柳眉微蹙,側耳細聽片刻,那水汪汪的媚眼兒倏地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