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家正聚在一起商量著什么大事一般,一個個臉上都掛著愁云慘霧。
那扈家莊的少莊主扈成,早已得了信報,慌忙親自迎出莊門,見了西門府這位掌事的大管家,忙不迭堆下笑來,口中連稱“辛苦”,那笑容里卻透著三分焦灼、七分勉強,如同貼上去的一般。
“來保大管家,一路辛苦!快請進莊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扈成殷勤地將人讓進富堂的大廳。
來保也不甚推辭,撩袍落座,接過一碗茶水,略沾了沾唇,便撂在桌上。他眼皮也不抬,單刀直入道:
“扈少莊主,咱老相識了,虛禮就免了罷。眼瞅著霜降過去,立冬就在眼前,府上急等著各色野味山貨打點節禮、鋪設席面。”
“年前咱們白紙黑字寫得明白:這第二批山貨,需獐子肉一百斤、山雞三十對、肥鹿腿八條、上等干菌菇十簍,外加風干的野兔三十只……如今,想必已是齊備了?”
扈成臉上笑容一僵,搓著手,顯出幾分難色:大管家……這個……實不相瞞,今年山里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祟,野物稀少得緊,比往年難打十倍!”
“莊戶們起五更爬半夜,也只勉強湊了個七八成。獐子肉還差著二十斤,山雞短了十對,鹿腿……唉,統共只尋摸到兩條像樣的,倒是那野兔和菌菇,勉強湊足了數。”
“看在大伙兒實在不易的份上,能否寬限幾日?我這就催命似的趕他們進山,豁出命去,也必給西門府補齊!”
來保放下茶碗,臉上那點客套的笑意瞬間收得干干凈凈,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他慢悠悠地撣了撣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沉聲道:
“扈少莊主,咱們府上和你們扈家莊打交道也有些年頭了,是老主顧了不錯吧?年前那二百兩雪花官銀的定錢,可是明晃晃、沉甸甸,分毫不少地送到了貴莊手上。”
“如今立冬迫在眉睫,府里多少雙眼睛盯著灶臺,多少張嘴巴等著開席,還有,清河縣和京城如此多達官貴人等著我西門府上的禮節,耽誤不得,你倒跟我說還差著這許多?”
來保不動聲色口中把‘京城’的達官貴人加上后,身子微微前傾,盯著扈成的眼睛,壓低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精明:
“再者說了……我來時路上,耳朵里可刮進點風兒。聽說隔壁那祝家莊,今年倒是撞了大運,野味積得倉滿囤流,正愁尋不著闊綽的主顧出手呢。”
“那價錢嘛……嘿嘿,風聞比咱們年前議定的,還略略松動些個。臨行前,我家大娘特意吩咐了,若是貴莊實在力有不逮,咱府上……也不是沒別的門路可走。”
“別!大管家!別!”扈成一聽“祝家莊”三個字,臉都白了,額上瞬間冒出汗來。
西門府是扈家莊的老主顧,若這筆買賣黃了,不僅年前那二百兩定金要吐出來,以后沒了這老主顧就更難熬了。
他趕忙站起來:“大管家息怒!息怒!是我莊上辦事不力!這樣,你稍坐片刻!我這就親自去催,今日!今日務必把缺的給你湊齊!價錢……價錢還按年前定的!絕不含糊!”
來保這才重新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眼皮也不抬:“那獐子肉和山雞,上一批已經在府里了,我府上大娘說了,成色遠損前兩年,缺斤短兩也就罷了,只是這鹿腿瘦得……看起來實在不成體統。”
“如今又耽擱我們的時節,這樣吧,把你莊上存的那幾張好鹿皮搭上,權當補償。還有,那干菌菇,我瞧著有幾簍子成色似乎……嗯?”
扈成心里如同刀剜,知道這是被人家拿住了七寸,只得把牙一咬,心一橫:“好好好!大管家好眼力!那幾張鹿皮……搭上!菌菇……我親自去庫房,給西門府上挑揀十簍頂好的,包府上滿意!”
來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那就辛苦扈少莊主了。我就在此住一晚,明日貨要裝車。”
扈成抹了把汗,連聲應著,匆匆奔出廳堂去張羅了。
來保看著扈成狼狽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個火候和拿捏,這些好鹿皮在手,又是幾件上好的名貴大襖或是坐褥。
他老神在在地品著粗茶,盤算著回去如何向大娘交差,又給大爹能省下多少銀子。
扈成他強撐著擠出最后一點笑,出了廳堂。
冷風一吹,心頭的焦灼卻如同滾油般煎熬,把管家招呼過來:“咱莊上如今交的貨獐子肉、山雞、鹿腿,樣樣都差著斤兩!這西門府上是我們老貴客,不可怠慢!”
他喘著粗氣,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管家臉上:“你立刻連夜到隔壁李家莊去務必借些獐子肉、山雞、鹿腿來應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