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俊俏非凡的青衣小廝和玳安,垂手各自侍立主人身側,眼觀鼻,鼻觀心。
錦袍漢子端坐如山,腰背挺得筆直,一雙虎目精光四射,如同實質般刺向西門慶,開口便是江湖切口,毫無寒暄:
“適才街市之上,群氓如潮退避,足下卻穩如泰山,紋絲不動,這份定力,已非尋常!更難得的是——”
他話音陡然一沉:“袍袖翻飛之間,那幾枚破空無聲、勁力凝練的‘沒羽箭’!”
他刻意頓住,目光如電,仿佛要穿透西門大官人的皮相:“此等手法,盧某行走江湖多年,也覺驚艷!看著……卻又有幾分眼熟!敢問足下,這門絕技,師承的是哪座名山,哪位高人?”
不待西門慶答話,他聲調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舍我其誰、聲震屋瓦的豪雄氣概,朗聲自報家門:
“在下盧俊義!河北大名府人!”
聲如洪鐘,震得茶盞嗡嗡輕響。
蒙道上朋友抬舉,送了個諢號——‘玉麒麟’!”
話音落處,他脊梁骨仿佛又挺直了幾分,一股麒麟踏云、睥睨四方的凜然氣魄沛然而出,將這小小的雅間都塞得滿滿當當!
“師……師兄?”西門大官人乍聞此言,心頭猛地一跳,對如此偶遇,面上露出三分錯愕,七分茫然。
這是盧俊義,那旁邊的就是燕青了。
“且慢!”盧俊義一聲斷喝,眉頭一皺:“盧某這雙招子,在江湖風浪里滾了半輩子!見過扯虎皮做大旗的,見過冒名頂替充好漢的!可敢把臟手伸到我‘玉麒麟’師門頭上,冒充我恩師周侗門下的——你是頭一個!”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磅礴如山岳般的壓力驟然爆發,籠罩整個雅間:“我那恩師周侗,乃當世武學泰斗,收徒之嚴苛,人所共知!盧某自大名府負笈投師,十年寒暑,不知流盡多少血汗,方得恩師首肯,列入門墻!”
“你這聲師兄,倘若不給我一個說法,休怪我不給情面!!”
最后一句,聲如洪鐘,殺氣凜然!
那份對師門聲譽的極度維護和對冒名者的深惡痛絕,讓他如同被觸怒的麒麟,須發皆張!
侍立一旁的燕青,臉上的風流笑意早已消失無蹤,眼神銳利如鷹隼,一只手已無聲無息地按在懷中匕首,蓄勢待發!
面對盧俊義驟然爆發的恐怖氣勢和冰冷刺骨的殺意,西門大官人臉上卻并無半分懼色,反而在最初的“驚愕”之后,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無奈笑意。
他緩緩坐回座位,迎著盧俊義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目光,從容不迫地從懷中貼身內袋,取出那周侗給自己的信物。
西門大官人雙手將玉佩輕輕放在紫檀茶案上,推向殺氣騰騰的盧俊義,聲音平靜:“師兄息怒。是非曲直,此物可為憑證。師兄請看。”
盧俊義的將玉佩抓在掌中!
入手溫潤,熟悉的紋路瞬間喚醒了深藏的記憶!
“師弟!你…你真是師傅新收的…師弟?”盧俊義的聲音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急切,那份屬于“玉麒麟”的驕傲與冷厲瞬間被發自肺腑的狂喜沖散!
他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大步繞過茶案,一把緊緊抓住了西門大官人的雙臂,那份熱切與親厚,如同久別的至親重逢!“快!快告訴愚兄,你姓甚名誰?師傅他老人家…如今身體可還康健?飯食可還香甜?”
麒麟歸巢,終見同源手足!
燕青在一旁看著主人失態,眼中也滿是釋然與笑意,悄然松開了按刀的手,恢復了那風流倜儻的模樣,執壺為兩位激動相認的師兄弟重新斟滿了熱茶。
盧俊義緊緊攥著大官人的臂膀,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待西門慶自報家門,言明乃是清河縣西門慶,并簡述了與周侗的師徒緣分后。
盧俊義臉上狂喜之色稍斂,化作一聲深沉悠長的嘆息,那嘆息中充滿了敬重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遺憾:
“唉!師傅他老人家既已到了京城地界,為何…為何不來尋我?盧某這大名府的家業雖算不得富貴彌天,但奉養恩師,承歡膝下,讓老人家頤養天年,卻是綽綽有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