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有些不悅王三官兒不通禮法,打擾自己父女二人敘情,但看著他真摯的言語心念到是一轉。
女兒的重要大過天!
“這小王招宣祖輩是郡王的門第……雖非頂級,卻也足夠顯赫。雖說我兒去那里暫住有幾分不合禮法,但他母親是正經的三品誥命夫人,身份貴重。而且……畢竟也姓林,同是九牧林氏一支,這點宗族香火情分,總比外人強些,也不算得僭越了禮法。”林如海的心思飛快轉動,利弊在心頭激烈交鋒。
若是這王招宣府真如他所說,府中具是女眷,又沒那么多規矩,女兒若真能偶爾去走動,散散心,有個落腳的地方,不必時時看賈府眾人臉色,未必不是一條權宜之計?總強過在那深宅大院里沒得走動,郁郁寡歡,耗盡燈油要來的強……更何況,還可以讓賈府其他女眷陪玉兒來此短住。
一念轉瞬至此。
林如海這才回應起女兒詢問,聲音低沉地介紹道:“玉兒,這位……乃是郡王的宗親子侄,論起來,也算是天潢貴胄之后。其母……姓林,”他頓了頓,補充道:“亦是出自閩地九牧林氏一脈,與我族倒也算得同宗。”
他話說到這里,不由得重重咳嗽了一聲,像是要清掉喉嚨里的濁氣,帶著幾分無奈和提醒的意味,對黛玉道:“咳……按著這層的宗族輩分……他喚你一聲‘林姐姐’,倒……倒也算不得十分僭越。”
他話音剛落,那王三官兒這幾日被大官人耳提面命、棍棒加甜棗地“調教”,別的本事沒長,察言觀色、順桿爬的功夫倒是精進了不少!他敏銳地捕捉到林如海口中那點微弱的“同宗”認可,又見林如海沒有立刻嚴詞呵斥自己剛才的孟浪,頓時如同得了圣旨一般!
王三官兒臉上瞬間綻開一朵巨大的、諂媚至極的笑花。他立刻朝著黛玉的就是一個深深的鞠躬:“林姐姐在上!小弟王這廂有禮了!姐姐日后有何吩咐,無所不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饒是林黛玉對這油滑紈绔厭惡,此刻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熱”勁兒給堵住了嘴。
世家大族的教養刻在骨子里,對方此刻擺出的是“認親”,頂著“同宗遠支”和“郡王之后”的名頭,若再疾言厲色,倒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不念宗族情誼了。
林黛玉勉強站起身來微微一福,算是認了,弟弟二字卻怎么也說不出口,說完后虛虛那帕子遮掩住了那殷桃小嘴兒。
一對凋零媚目斜斜看過旁邊身材高大的西門官人,怎么如此年輕就做了義父,如此打量一個陌生男人,黛玉覺得有些失禮,可她想要挪開目光又總覺得好像哪里見過,不由得再看了兩眼。
林如海則心中那點盤算,如同荒草遇風,一旦起了頭,便止不住地蔓延滋長。他越想越覺得,與其讓女兒在賈府那深不見底的潭水里日漸沉疴,不如……不如親自去這王招宣府上看上一看!自己這做父親的,舉凡能為自己女兒帶來一絲一毫快樂,哪怕再費周章也值得去做。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林如海暗自思忖,“若這郡王府邸真如這‘外甥’所言,簡單清凈,沒有賈府大院那般盤根錯節、處處掣肘的腌臜事……倒也算是一方難得的凈土。
“更緊要的是,得親眼瞧瞧那位同宗的林夫人,究竟是何等人物?持家是否嚴謹有度?待人是否真如傳言般慈和?若真是個明理持重的誥命夫人,念在同宗之誼上,或許……或許真能托付一二,讓玉兒偶爾有個喘息之所?”
這念頭一旦清晰,便壓過了諸多顧慮。為了女兒,他這清流名士的清高架子,也得暫且放一放了。林如海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仿佛要將胸中的濁氣與猶豫徹底呼出。他臉上的掙扎漸漸斂去,看向那依舊諂笑著的王三官兒,緩緩開口道:
“三官……”
王三官兒正忐忑地等著,一聽林如海開口,立刻如同聽到圣旨般豎起耳朵,腰彎得更低了,臉上堆滿十二萬分的恭敬:“舅老爺您吩咐!”
林如海雙手負背:“九牧林在天下開枝散葉,你我兩家,既有宗族淵源,在京城腳下遇上也是難得。”他略一停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本來尚有幾處舊地需再訪一訪。今日天色已是不早……”
“……左右順路,若府上方便,”林如海終于說出了決定,“便到府上叨擾一杯晚酒,權當認個門庭,拜會一下令堂林夫人。也全了賢侄這份……同宗之誼。”
“轟!”
王三官兒只覺得腦袋里像炸開了一朵煙花!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萬萬沒想到,剛才還對他怒目而視的舅老爺,轉眼間竟真的應允登門了!
“方便!方便!一萬個方便!”王三官兒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差點原地蹦起來。他搓著手,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語無倫次地嚷道:
“哎喲我的親舅老爺!您肯賞光,那是天大的面子!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我娘知道了,不定多高興呢!您等著!您二位和義父且慢慢走著!我這就快馬加鞭,立刻!馬上!回府稟告母親!讓她老人家親自安排,務必把晚宴準備得妥妥帖帖,絕不敢怠慢了舅老爺和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