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折棱線處,墨痕陡然加重,如刀劈斧鑿;深陷的孔竅內,墨線密集如夜,仿佛能吞噬目光!
那石頭的重量感、冰冷感、歷經風霜的滄桑感,竟透過這純粹的“線”與“影”,撲面而來!
一柔一剛,一人一石,并置紙上!皆非“畫”意,而是對現實光影的冷酷解析與重塑!
“嘶——嗬嗬……”殿內瞬間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蔡京那張慣常溫潤含笑的菩薩面皮,第一次“刺啦”一聲裂開道驚駭的豁口!
瞳孔縮如針尖,身體下意識后仰。
仿佛那紙上美人勾魂的冷眼和石頭孔竅里滲出的森然寒氣,正化作無數小蟲,順著他的骨髓縫兒往里鉆!
仿佛那紙上美人冰冷的視線與石頭森然的寒氣正在侵蝕他的魂靈兒。
那些翰林待詔、書畫博士們,有的面如土色,有的死死抓住身邊同僚的胳膊,有的喃喃念著“妖術……此乃妖術!”
——這全然陌生的、近乎扒皮拆骨、褻瀆神明的邪門技法,將他們畢生供奉的“氣韻生動”、“骨法用筆”、“計白當黑”、“胸中丘壑”……統統碾成了腳底下的爛泥渣滓!
而御座之上的官家——
在畫卷展開的第一瞬,他原本帶著慵懶興味、微微前傾的身體,如同被兩道無形的重錘同時擊中!
猛地向后一靠,脊背重重撞在堅硬的龍椅靠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令人心驚的鈍響!
他那雙閱盡天下奇珍、洞穿筆墨玄微的鳳目,此刻死死地、死死地釘在那幅畫上,瞳孔深處,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種混合了極度驚駭、難以置信、被冒犯的震怒、以及……一種被未知強力狠狠攫住的、近乎失魂的、無法抗拒的探究欲!
他臉上慣有的從容、玩味、掌控一切的帝王威儀,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薄唇緊抿成一條凌厲的直線,下頜線條繃緊如弓弦,竟似忘記了呼吸,只有胸口在龍袍下劇烈地起伏。
握著龍椅扶手的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細微的骨骼摩擦聲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聞!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大殿!唯有燈芯燃燒的嗶剝聲,如同敲在眾人心頭的喪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息,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官家才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重新坐直了身體。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在左側美人的立體光影與右側太湖石的冰冷質感間反復逡巡。
他伸出右手,那曾經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修長手指,此刻竟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先是凌空懸停在美人那被光影塑造得異常飽滿、仿佛能感受到體溫的臉頰上方……
微微蜷縮了一下,又猛地移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傷,轉而指向右側太湖石那被墨線深刻勾勒、棱角分明、仿佛能割傷手指的尖銳棱角!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砂礫摩擦,全然失了平日的清越圓潤:
“這……”他喉結極其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非線……非墨……非畫……”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眼中那驚濤駭浪般的復雜情緒,漸漸被一種更深邃、更灼熱的、近乎偏執的探究欲所取代:
“是光!”“是影!”“是陰陽!”“是……是‘物’本身!”
他如同著魔般,手指凌空快速地點向畫面,挪向女子,又迅速移開到太湖石:“看這頑石!嶙峋!冷硬!棱角處!”
指尖劃過石頭的尖銳轉折:“墨線如刀,劈出寒光!孔竅深處!”
指向幽暗的洞穴,“線網如淵,吞噬一切!這哪里是‘瘦、皺、漏、透’的意趣?去氣韻!去留白!去一切虛妄的意境與心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