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外面重重迭迭的屋宇輪廓,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麗春院是過去了,這西門府,才是她李桂姐真正要施展拳腳的新戰場!
第二日一早。
西門大官人此刻正由小廝伺候著凈面更衣。吳月娘端著一盞溫潤的參茶進來,溫言軟語地問道:“老爺,昨兒個夜里…新來的李桂姐兒,您看…府里如何安置她妥當些?”
大官人接過參茶呷了一口,緩聲道:“這婦人…瞧著倒有幾分伶俐勁兒,腦瓜子轉得不慢。暫且讓她在府里學著管些閑散事務吧,也省得她初來乍到,無所事事。”
月娘溫順地點點頭:“是,老爺,妾身曉得了。”她心中雖對李桂姐的出身有些芥蒂,但老爺既開了口,她這當家主母自當安排周全,以顯大度。
月娘收拾停當,帶著貼身丫頭小玉,步履從容地來到西廂房。潘金蓮得了消息已候在門外,李桂姐也垂手恭立一旁。見月娘來了,兩人齊齊福身,聲音溫婉:“給大娘請安。”
月娘在上首坐了,臉上帶著一貫的平和笑意,目光溫和地掃過二人,最后落在李桂姐身上。見她穿著一身半舊的素色綾裙,雖不鮮亮,倒也整潔利落。月娘語氣和煦,如同閑話家常:
“桂姐兒,你如今進了咱們西門府,便是一家人了。過往種種,既已了斷,便不必再提。老爺方才說了,覺著你是個懂事的,讓你在府里學著管些事情。咱們府里規矩雖多,也無非是些待人以誠、做事勤謹的道理,你慢慢學著便是。”
李桂姐忙又深深福了一福,感激道:“謝大娘教誨,桂姐兒定當用心學習,不負老爺和大娘厚望。”
月娘含笑點頭,這才說起正事:“老爺的意思,前院清掃、花木照看、器物歸置這些日常瑣事,你先試著管管。事情雖細碎,卻也是府里的臉面。你跟我來,認認手底下那幾個管事的媽媽,日后也好支應。”說罷,便起了身。
李桂姐面色平靜,恭順應道:“是,桂姐兒遵命。”
能得個差事,已是立足之基,她心知肚明。
月娘目光又落在她那身舊衣上,語氣帶著幾分自然的關切:“你這身衣裳…看著倒還合身,只是顏色素了些,也舊了些。”
金蓮兒心中一顫,生怕這女人告狀。
卻見李桂姐溫聲回道:“回大娘的話,原也想著回舊處取些衣物,只是老爺有言在先,讓桂姐兒與過往徹底了斷,不必再去了…”
月娘了然,溫聲道:“老爺思慮得是,既入新門,自當煥然一新。”隨即側頭吩咐小玉:“去我庫里,尋幾件合桂姐兒身量的,顏色鮮亮些的衣裳來。”
“謝大娘體恤!”李桂姐感激地再次行禮,月娘這份不顯山不露水的周全,讓她心頭微暖。
月娘便帶著李桂姐出了西廂,穿過幾道回廊,來到前院。幾個粗使婆子一一喚來引見了。
婆子們見是大娘親自引薦的新管事,又見李桂姐雖是新來,舉止卻沉穩有度,都叉著手,面上恭敬地見了禮,口稱“李姑娘”。
月娘只溫和地交代了幾句“媽媽們都是府里的老人兒,凡事多提點著新來的”、“桂姐兒也需用心,大家和氣做事,方是興旺之象”的話,便讓小玉領著李桂姐去領衣裳,自己則扶著丫頭的手,款步回那熏香暖融的上房去了。
且說這里李桂姐得到新生,清河縣死牢里一人正要死去。
那牢里陰濕,石板地沁著寒氣,沉重的鐵鏈子拖在地上,“嘩啦啦——刺棱棱——”,刮擦出刺耳聲響,直鉆人心。
昏慘慘的甬道里,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一左一右,死狗般拖著孫二娘往外捱。
她頭發蓬亂如草,一身囚衣污穢不堪,沾著血漬、飯粒、牢里的霉氣。
牢門盡處天光刺眼,孫二娘被晃得瞇了瞇,卻也顧不得。待拖過最后一道鐵柵欄的當口,她猛地一掙,喉嚨里擠出沙啞焦灼的聲音,帶著最后一點指望:“王五哥!那……那銀子……可曾到手?二龍山的信……指……指望哥哥了!”那聲音抖得厲害,一半是虛,一半是急火攻心。
那王五衙役腳步略頓,嘴角一歪,扯出個陰森森的冷笑,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他乜斜著眼,把孫二娘上下下掃量一番,從鼻孔里哼出一股濁氣:
“銀子?呵!孫二娘,你莫不是在這腌臜牢里蹲得魔怔了?哪來的銀子?你一個待剮的賊囚,渾身上下能刮出幾兩油水?早叫人搜摸得耗子洞一般干凈了!”
這話如同數九寒天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孫二娘眼中那點微光“噗”地滅了,轉瞬騰起噬人的烈焰!
她猛地一掙,那鐵鏈鐐銬“嘩啷啷”爆響,身子繃得像離弦的箭,聲音陡然尖利,帶著瘋魔般的絕望: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五!老娘親口告訴你那藏銀的所在!二十兩雪花紋銀!白花花亮晃晃!你這黑了心肝、爛了肚腸的殺才!吞了老娘的買命錢,還要哄騙我這將死之人?!”
她目眥欲裂,口沫橫飛,若非鐵鏈拴著,真個要撲上去咬斷王五的喉嚨:“你這狗攮的賊囚根!就不怕閻羅殿前,老娘化作厲鬼,夜夜來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吸你的髓,叫你永世不得超生,萬劫不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