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思忖,似乎想起一事,對王黼道:“對了,門下省左司諫之位,前日因蔡元長那門生趙鼎丁憂出缺,眼下正空著。你才思敏捷,言路通達,這個位置…老夫看,非你莫屬了。明日便上奏官家,擢你為左司諫!”
“啊!”王黼聞言,渾身劇震,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左司諫!
這不僅是品階的提升,更是踏入了清要的諫官行列,有了直接向皇帝進言、參與核心朝議的資格!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關鍵一步!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剜心之痛,在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百倍的回報!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哽咽:“恩…恩相提攜再造之恩!學生…學生粉身碎骨,難報萬一!定當肝腦涂地,唯恩相馬首是瞻!”他重重叩首,額頭觸地有聲。
“起來吧。”何執中揮揮手,“雪娘留下。你也辛苦了,回去等旨意便是。”
“是!謝恩相!”王黼再次叩首,起身時,飛快地瞥了一眼雪娘。
雪娘也正微微抬眼看他,那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千言萬語,又似乎空無一物。
王黼心頭一痛,不敢再看,強撐著完美無缺的恭謹笑容,倒退著出了暖閣。
聽著暖閣內隱約傳來何執中滿意的笑聲,以及雪娘低柔的應答聲,只覺得那暖閣里的炭火,仿佛燒在自己的心上,將五臟六腑都炙烤得滋滋作響,焦糊一片。
“老畜生!扒灰嚼蛆的老棺材瓤子!”王黼罵道。
且說大官人西門慶回到家中,內宅自是鶯鶯燕燕,暖玉溫香。
單說隔壁那花府,卻是愁云慘霧,壓得人喘不過氣。
“花四爺,”玳安抄著手,晃悠進來,臉上堆著笑:“大爹上回說的話,您老怕是貴人多忘事?說是寬限您七天,這眼瞅著一個月都溜過去了,府上賬房那筆頭子,都快把賬本磨出窟窿眼了,也沒見您府上半個大子兒的響動兒。知道的,說您花四爺手頭緊;不知道的,還當您要賴大爹的賬呢!”
花子虛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那點子搖搖欲墜的“四爺”體面,像破燈籠紙糊的,一戳就透。
對著西門慶的心腹小廝,他不敢如對傅賬房那般破口大罵,只能搓著兩只汗津津的手,腰都塌下去半截,干笑道:
“玳安哥兒,你看…這…家里頭實在是…一時周轉不開,銅錢都串在肋條骨上,得一根根往下掰不是?煩你再跟你大爹美言幾句?就說…就說我花子虛記著他的好,刻骨銘心!緩幾日,必定連本帶利,雙手奉上!絕不含糊!”
玳安嘴角一撇,那點假笑登時收得干干凈凈,掛上一副冷冰冰的刻薄相:“二爺,您這話說的可就沒滋沒味兒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大爹發了話,這銀子,您要是實在還不上,那也成…”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大爹說了,您要是再不把這事兒當個頂天的事兒辦,那他…也就不把您當兄弟處了!這‘不當兄弟’四個字的分量,您自個兒掂量掂量?”
“不當兄弟!”這四個字,真真是晴天霹靂,砸得花子虛眼前金星亂冒,腿肚子轉筋!
他深知西門慶的手段!那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登時額頭冷汗如同泉涌,后背衣衫瞬間濕透,粘膩膩貼在身上,連聲道:“還!一定還!砸鍋賣鐵也還!玳安哥兒再寬限兩日!就兩日!”
好容易送走了玳安這尊催命判官,花子虛像條被抽了脊梁骨的癩皮狗,蔫頭耷腦,一步三晃地往后院里蹭。
如今這空殼子似的府邸,能榨出點油星子的,也只剩下后院那位奶奶——李瓶兒那點壓箱底的私房體己了。
他蹭到李瓶兒閨房門口,那描金朱漆的門緊閉著,他連推門的膽氣都沒有,只敢隔著門板,扯著嗓子,堆起十二分的諂媚高聲喊道:
“我的親奶奶!你開開門,聽我說…”
房內,李瓶兒正斜倚在窗下那張鋪著錦褥的貴妃榻上,對著一面嵌著七彩螺鈿的菱花鏡,慢條斯理地抿著鬢角。
她只穿著一件家常的杏子紅綾對衿襖兒,松松地系著,下系一條蔥白挑線裙子,越發襯得那身段兒嫵媚肉感。
一張鵝蛋臉兒,不施脂粉,卻自透出海棠春睡般的嬌艷慵懶,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天然帶著一股子勾魂攝魄的慵懶媚意。